新月不由想到自己,林管家素来优雅温和,说起话来也总是不紧不慢地,不亲密一分,也不疏远一分。
前几天,她把做好的衣衫送过去,林管家云淡风轻地说:“替我谢谢夫人,”又浅淡地笑,“新月的针线真好,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
她又羞又窘,转身走了。
现在想想,却觉得,他那笑容只挂在唇角,却未达眼底。
这般虽近实远的林蒙,可会有一天,也像世子爷那般,小心地哄着自己?
新月不敢想,可心里却充满了期待。
远山的动作很快,等秦镇再度走出望海堂时,倒掉的树干已经连根拔出,几个小厮正在平整地面。
秦镇扫了一眼,脚步未停,朝菱花轩走去。
进了书房,秦镇径直跪在清平侯面前,沉声道:“父亲,儿子不孝,打算跟三娘搬出去住。”
清平侯放下手里的书,斜了秦镇一眼,“怎么回事?”
秦镇抬起头,眼里有不驯的光,“儿子不孝,娶了个不讨祖母欢心的媳妇……三娘不管做什么,都能惹得祖母生气,祖母年纪大了,不能再日日如此受气。儿子想跟三娘搬出去住两年,让祖母畅快畅快。”
清平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会不清楚,只是没想到儿子竟然克制着不拍桌子,还能说出这种以退为进的话来?
明摆着,府里的事情都是秦镇两口子在管,而且管得是条理分明井然有序,如果两人搬出去,这一大摊子事岂不又落在自己身上。
他好容易把这堆杂事推出去,不可能再揽回来。
况且,他还想脱身去贵州,看看岳父岳母还有……白香。
清平侯叹口气,“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两天。”
秦镇起身,高大的身影走到门口,又停住,“两天后,我来听父亲的答复。”
清平侯轻轻挥了挥手。
站在屋里思量片刻,清平侯叫小厮将前两年的旧账簿找出来,摞了两大摞,每个小厮抱着一摞,来到瑞萱堂。
老夫人看着足有半人高的账簿,纳罕地问道:“这是干什么来了?”
清平侯在官帽椅上坐下,满面忧愁地说:“刚镇儿来说,她媳妇老惹您生气,想把她休了。我寻思着也行,休了就休了,凭咱家这门第,还怕找不到好的。不过这阵子,都是镇儿媳妇管家,眼下要休了她,账目自然不能再让她经手,我外面一摊子事,没办法,家里的事只能交给娘来管。”
老夫人听着不太对劲,刚想开口,清平侯将上面的六七本账簿拿到桌面上,“这是一年多来的账,娘这几天对出来,看有什么纰漏,别等人走了找不着主儿。还有给钰儿置办嫁妆,除了八千两银子的聘礼外,还外贴了五千两,喜铺、瓷器店还有木器店那里都赊着账,娘看看能从哪儿把这五千两找补出来,早点还上,免得被人指点着说欠债不还。”
清平侯一长串话说完,老夫人终于得着机会,她不关心五千两银子,开口就问重孙子,“镇儿是啥意思,怎么想起来休妻,我那重孙子呢?我大清早才给他送去生儿子的方子。”
清平侯浑不在意地说:“太医给看了,说是个打胎损阳寿的方子……镇儿媳妇福薄,兴许生不出儿子,回头给镇儿娶个好生养的。现在休妻,下个月把宋三娘这头就利索了,年底就托人给镇儿说亲,镇儿名声不太好,上次等了三四年才说了宋三娘,这次豁上去再等三四年,从定亲到成亲也得一年,然后进门就怀,过一年也就生了。娘,再有六年,您准保能抱上重孙子。”
老夫人一听就傻了,还得六年,就算六年后,她真有了重孙子,也保不准她还能抱动重孙子。
老夫人平常的事糊涂,可对重孙子的事半点不糊涂,心里默默地合计,宋三娘明年三月就生产,中间隔上半年,兴许年底还能怀上,后年就能抱重孙子了。满打满算是两年,比等那遥遥无期的六年靠谱多了。
想罢,老夫人气得拍着桌子骂道:“镇儿这个糊涂东西,哪能说休妻就休妻?宋三娘不能休。”
清平侯忙赔笑,“娘别生气,镇儿也是想到宋三娘本来名声也算不得好,嫁到咱家还不知道收敛,隔三差五惹娘生气,休了也就休了,娘心里也能舒畅点。镇儿这是一片孝心。”
“孝顺个屁,”老夫人气急,第二次说了“屁”字,“要孝顺,休妻的事就不该不知会我,成亲时候瞒着我,这要休妻了还瞒着我。你说说,这个家里,我什么时候说了算过?难不成我就是个摆设?”
清平侯苦笑:要是老夫人真是个摆设那倒好了,他也不至于学儿子这套以退为进的计谋。
其实老夫人对宋青葙倒也没有多大的恨意,开头自然是觉得自个亲孙子不声不响地娶了个名声不好的媳妇回家,心里怀着怨气。
这怨气不能发在儿子身上,也舍不得发在孙子身上,只能在宋青葙身上出气。
时候一长,就成了习惯。
同样的事,若是秦钰做,就是千好万好,若是宋青葙做,就是千不该万不该。
可她也承认,自打这个孙媳妇进门,她的日子过得挺舒心,且不说隔三差五送点心来,就过年跟中秋阖家聚在一起吃饭就让她很是知足。
二十多年来,逢年过节,她都是跟魏妈妈大眼对小眼。这两遭儿,她却能享受到儿孙绕膝的热闹与自豪。
老夫人心里明白都是宋青葙在暗中操持,面上却不肯给她半点好脸色。
如今,听说秦镇要休妻,老夫人真慌了。
除去重孙子不说,老夫人担心再娶一个,万一是个不好相与的,她这顺心日子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