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巴勒斯坦国旗和使用国旗上的任何颜色都是违法的。”
我止住了一个哈欠:“等等,你的意思是?”
“红色、绿色、白色和黑色,你不能用这几个颜色。就算你在画没什么要紧的东西,比如一个西瓜。”他窃笑了一下,捂住嘴,“他们会因为这种事逮捕你。”
我本可以让思绪沦陷在他不经心的、打着哈欠的语调中,我本可以再靠近一些,拥抱他,挤进他的双臂中,让它们再次环绕着我。我本可以咕哝点什么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有一瞬间,当我想起自己在地铁上给他背诵我小时候在阿拉伯电视广播里听到的台词时,看到他脸上出现的表情让我感到快乐,我几乎要笑出声来。我那时背诵道:“Sabakhal'kheir,saydatiwasaadatifiurshalayimal-kuds。”我模仿着曾经每周五下午都会播放的阿拉伯电影中那戏剧性的台词,“Mishmumken!Mishmumken!”和“IntiTaliya!Taliya,Taliya!”而他哈哈大笑。
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一动不动地,沉默着盯着窗外很久,然后说:“到底德哈赫利亚在哪儿?在绿线的哪一边?Intabidoobi?Shubidoobi。。。”我不好意思地问道,却并不真的想知道,心里害怕他会说出什么来,“那……那里是什么样的?监狱里。”
“你知道吗?”他听上去有些惊喜,“这可太奇怪了。”
“什么?”
“我今天还想起过这件事,就在早上我还记起它来。”
我几乎要说:“这就是我让你想起来的事?你在以色列监狱里的经历?”
但他跳了起来,开始哼一首小调:“LailaLaila。。。”他的声音迟疑了片刻,又继续哼起来,“Lailailaaai。。。”他开始向左向右地轻轻摇晃自己的脑袋,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Lailailalalalalai。。。”他唱得越自在,越让我开始认出这就是我从浴室出来时听见他在厨房吹口哨的曲子,“Lailailailai。。。”在我听出这个旋律的时候,一股寒气滚过我的脊柱:那是一首伊高巴山唱过的流行曲的副歌,它在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曾经红极一时。“我的心里有一只小鸟……”歌词自然而然地在我脑中浮现,使我内心充满感动。“它在我的身体里唱歌……”我回忆起那首歌的旋律,希伯来语的歌词带来一种旧日的温情。“关于逝去的秋天和春天,关于一千份爱……”接着,我突然反应了过来,“你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从广播里?你们在监狱里有广播?”
他停住了哼唱,哈哈大笑:“广播?”
我也笑了笑,焦虑地等待着:“那你是从哪里知道这首歌的?”
“那儿有一帮士兵,”他说,微笑的痕迹从他的唇边消失了,“他们那时会这么做……”停顿了很久,他再次看向我,不知为何带着歉意,“他们逼我们给他们唱歌。”
“唱歌?”
“是的,他们觉得那样很好笑。”
“用希伯来语唱?唱那首歌?”
他的头点了一次,又一次,像是无法控制自己:“我很幸运,能跟我哥哥在一起。他们把我们一起关进了监狱,因为如果我是一个人的话,我肯定会变糟很多。他被吓坏了——奥马尔,他为我们的父亲担心,父亲那年第一次心脏病发,在医院住了很久。所以,奥马尔一直看着我,确保我不会再惹上什么麻烦。他在德哈赫利亚有很多兄弟,都是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会扔石头和燃烧弹,或者焚烧轮胎。所以,只要有一个我们这边的人做了出格的事,士兵就惩罚所有人。一旦有人开始打架、叫喊或者惹麻烦,他们就会把我们都赶到外面,让我们一动不动地站两三个小时。”
他的脸沉了下来,声音也渐渐模糊。他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一次,他用双手压住了这个哈欠。当他抬起头时,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看上去几乎是愉快的:
“那儿有一个家伙,一个光头,戴眼镜的士兵,我最害怕他。怕他和他的一个朋友——一个讨厌的胖子,胖子总是在出汗。那些龌龊的事对他们来说是很好的娱乐。如果他们看到我们中的哪个人没在唱歌,会立马开始打他。像这样抓住他的衣领,吼他。或者,他们会从后面靠近,使劲撞那个人的背,猛击他脖子的后方,踢他的脚。他们还会大喊:‘要么你张开嘴,要么今天就谁也别吃饭了!整个牢房的人都会因为你而挨饿!’有时,无缘无故地,仅仅是他们来了感觉,他们会说:‘如果不唱歌今天就没烟!或者没有早饭!’”
“你唱了吗?”
“我一开始很坚定——绝对不唱。我怕极了,但就是一个音也不唱。后来,是奥马尔让我开始唱的。他会唱得很起劲,像在享受歌唱,假装自己正高兴。他不在意士兵们的嘲笑,或者他的朋友可能会看到。他会开始唱歌,拽着我和他一起。他一次次地这么做,直到我们最终学会了所有的歌词。你还能怎么做呢?然后,你就只能使劲地唱。尽管那些希伯来歌词都是些脏话,曾经有个人告诉过我它们的含义,但是我喜欢那个曲调。四个月之后,你知道,它长在了我身上。那之后,曾经快把我逼疯的一件事,就是那段旋律真的很美。尽管我们被放了出去,回到家,我也会哼给自己听。我常常忽然发现自己边洗澡边唱它,或者边骑车边唱。这曾经快把我逼疯了,我会打开广播或者电视,播放一卷带子,就是想把它赶出我的脑海。”
听到他突然说希伯来语是多么奇怪啊,那么重的阿拉伯口音和错误的发音。“我有一只小绵羊……”他开始唱,我担心地看着他带着一脸嘲讽继续哼着,“一只小绵羊……”他温柔地唱着,试图记起歌词,“……和一只山羊。”对于我以色列的耳朵来说,他唱得是那样笨拙、那样可笑,像周五晚上戏剧小品秀上被演过火了的阿拉伯人,“我不需要七十二个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