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李秘算是信了。此行的目的本是来找丘神勣麻烦的,中途被王那相的小舅子拦下,照着规矩,也无可厚非。但这小子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长孙傅又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这一系列事情便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王那相让手下去摇人儿,李秘也趁机歇一口气,积攒一点力气。只是万万没想到。王那相口中的干爹,竟就是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丘神勣纵马驰骋,在朱雀街上呼啸而来,希律律停在了圜丘外头。一路上估摸着也了解了事情经过,他一步步而来,脸上的杀气也越发浓重。大唐朝是个爱攀比的朝代。这些个权贵们会攀比谁蓄养的奴婢更多,更漂亮,会炫富,同样也会炫耀谁收养的义子多。因为只有那些有本事的人,别人才会认你做爹。收养的义子越有出息,你这个干爹自然也就约有本事,脸上就越是有光。丘神勣靠着逼死章怀太子,四处剿杀李唐的“逆贼”而得宠,他需要发展自己的亲信和心腹,似王那相这种阴狠毒辣,做事不讲后果的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然而他如何都没想到,如此狠辣的王那相,竟被一个小小的大理寺评事给砸断了手臂,此时还被挟持在圜丘之外。武则天的圣驾早已离开了翠微山,随时可能抵达这里。丘神勣必须尽快处置这个烂摊子,否则,李秘固然是要被他杀掉,可坏了武则天的祭天,他也吃不完兜着走。“吾儿与你何怨何仇,何以下如此狠手?”
丘神勣身为左金吾卫将军,虽然是从三品的大员,但长孙元翼乃左监门卫大将军,是正三品,官职品秩比他高,但他却没有向长孙元翼行礼。长孙元翼除了官职之外,还有赵国公的爵位,贵不可言,于情于理,丘神勣没有不行礼的道理。但他身为武则天宠臣,就是这么嚣张。或许也听说了双方的冲突过程,这是在向长孙元翼表达自己的不满。当然了,也或许只是单纯赶时间,想趁着武则天的圣驾没抵达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此事。李秘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丘神勣,你可知道我是谁?”
丘神勣眉头一皱:“我管你是谁,芝麻绿豆也似的大理评事,也配让我知晓姓名?”
“赶紧放了吾儿,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李秘举起金刚杵,一锤头就砸在了王那相的膝盖上,后者又是一阵杀猪也似的嚎叫。“你好胆!当街行凶,真当我没脾气么!”
丘神勣脸庞抽搐,朝身边的人下令道:“此贼袭杀朝廷四品武将,当街行凶,诸位都看在眼里,听我号令,就地剿杀!”
李秘早知道丘神勣是个狠人,没想到会狠到这种地步。他若拼着王那相的命不要,真将李秘给当场杀了,后边的事也不用谈了。眼见如此,李秘当即大骂一声道:“奸佞宵小,无脑虫豸,何敢陷予于此!”
“你……你说什么!”
丘神勣闻言,顿时慌张起来。什么奸佞宵小这些,都是骂人的话,也是见惯不怪。但最后一句,他却只听一人骂过,因为别人骂不出来,只有他和常乐公主知道!大唐朝的称谓说讲究也不讲究,皇帝皇后平时都自称我,或者吾,二郎三娘之类的。但说不讲究也讲究,比如“予”这个字,同样是自称,但很少有人会用。通常是皇太后正式下制令的时候,才会自称“予”,太上皇在世的时候,李世民也曾用过“予”。除此之外,就算是诸多皇后,都很少用“予”来自称。而常乐公主悲愤于武则天的所作所为,夫君被逼自缢,越王家破人亡,丘神勣这死变态还要来觊觎她。常乐公主当时在狱中破口大骂,骂丘神勣的时候,就用了“予”这个称谓,因为她当时是替李唐诸多太皇太后等先辈来骂武则天。丘神勣是何等心细之人,听得这一声骂,脚底板都发凉了。“你适才说什么!”
他推开了禁卫,冲到前面来,刀锋直指李秘,双眸杀机毕露。这可干系到他的生死存亡,需知私藏常乐公主,这本身就是在玩火,刺激固然是刺激,能最大程度满足他的病态心理,但与此同时也有随时烧身的危险!而这个事只有他和少数心腹知情,连王那相这样的义子都不知道,李秘又如何知道?他也是一直忙着接驾,家里头或许还没发现常乐公主已经逃走了,即便知道了,也未必能第一时间通知他。“常乐公主在我手里,我已经把她托付给朝中好友,你敢动我一根寒毛,我朋友就会带着常乐公主入宫觐见圣人。”
李秘露出微笑来,这一笑,倒是让丘神勣寒毛直竖,头上便如同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斩掉自己的狗头!“这不可能!”
李秘呵呵笑道:“宣城公主府我去过,那佛堂我也去了,大将军还有什么不信的?”
这是丘神勣金屋藏娇的地方,手底下那些个亲兵都只是以为他们保护公主府,而常乐公主在佛堂里深居简出,更是隐秘中的隐秘。李秘能说出这些细节,只能说明,常乐公主真在他的手里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李秘知道,丘神勣服软了。“没想干什么,就想打你一顿。”
“打我一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打我作甚?”
“你想进去观礼,我放你进去便是。”
“王那相这不长眼的狗奴婢得罪了你,你当场敲死他,我也无二话,你为何要打我?”
丘神勣也是没法不急,不赶快应付李秘,一会儿圣驾抵达,就更危险了。然而李秘仍旧不紧不慢,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大将军似乎还没问我姓名,这多少有点不尊重人了。”
前来通风报信求援的千骑营禁卫,倒是提过是个什么大理评事打了王那相,在圜丘那里闹事,丘神勣只是听到大理评事这等芝麻官职,也就懒得去听去记姓名了。“是,是丘某无礼,不知评事名讳?”
李秘松了一口气,丘神勣但凡服软,算是让自己彻底拿捏了。“我叫李秘,哦,就是前几日我家娘子去求你询问下落的李秘。”
虽然笑容人畜无害,但丘神勣听得此言,却是心里发寒。他当然记得武三娘,直到如今,他仍旧没忘记那个丰腴的身影。若不是接驾事情太忙,他横竖要继续派人去把武三娘抢过来的。此时此刻,他想的却不是这些。而是李秘如此疯狂,冲击祭天坛圜丘,殴打禁卫,所有的这一切,不会就是为了等着自己上钩吧?他也调查过武三娘,知道武三娘守寡多年,这才是他的心头好。听说武三娘的丈夫是个赘婿小子,他一直没放心上,可李秘竟然会为了武三娘闹到这个份上。他丘神勣又岂能不知,自己这是碰上一根筋的愣头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