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最好还是暗中进行,眼下情势不明,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敌是友,敌我皆在暗处,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拂晓摇摇头,拍着胸脯保证:“是奴婢亲自去知会的,绝无旁人看见。”
卫瑜点点头。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沧浪亭。
沧浪亭处在御花园后一个偏僻的角落,荒废已久,罕有人至,因为许久没人打理,整个角落荒草丛生,地上满是枯枝败叶,连亭上的匾漆都已经掉得七七八八。
在这一片破败中,项斯远长身玉立,凭生一股遗世独立之感,满身的没落寂冷,仿佛那满园春色的热闹皆与他无关。
见卫瑜缓步走来,他躬身行了一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他微垂着头,站在卫瑜两步之外的地方,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不卑不亢,进退有据。
卫瑜暗自点头,在亭中收拾好的石凳上坐下,含笑说道:“四表哥无需多礼。”
“四表哥”三字一出,项斯远明显怔了一怔,“不知殿下诏晚生前来,所为何事?”
他已有功名在身,又得侯府荫蔽,虽然身无官职,但还只自称“晚生”,可以说是相当谦虚了。
如此谨慎也不是没有缘由的,项斯远低着头,头脑里打着转,却实在捉摸不透今日这一遭的用意。
多年来皇室一向疏远定远侯府,他既无官职,又无圣眷,与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更是毫无交集,连面都没有见过,实在不知还有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致。
他对这位扬名京都的昭阳公主并无多余的看法,也无意攀什么高枝,只是觉得十分麻烦。
时逢公主选婿的特殊时期,他被叫到这荒僻无人之处,若被人发现,只怕跳进黄河也解释不清。
卫瑜瞧出了他的忌惮,却并未在意,轻摇着团扇,笑道:“四表哥的诗我瞧过了,意蕴深沉、很有风骨,我很喜欢,只可惜不合皇祖母口味。”
项斯远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道:“晚生才疏学浅,不讨太后娘娘欢心也在情理之中。”
卫瑜看他滴水不漏模样,轻笑了一声。
清凌凌的杏眼衬着满身的华贵的金玉珠翠,显得璨璨生辉,“四表哥有礼了,其实何必做这些假模假样的姿态呢?”
项斯远依旧垂着头,淡淡地道:“晚生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卫瑜笑道:“应付宫庭所作的御诗不外乎歌功颂德,好不好都是那一个样子,越是写得花团锦簇越泯然众人,四表哥若是有意藏拙,跟着写陈词滥调便罢了,可你那诗……”
“你故意写些忧心边患的话,是知道皇祖母出身将门,想另辟蹊径吸引皇祖母注意吧?如此用心,最后却被几个花架子压了一头,心中是不是很是不平?”
她拉长了语调,侬软的嗓音里带了几丝的调侃,配上公主的身份和这一身贵气逼人的装扮,显出两分高高在上的嘲讽感。
不是卫瑜刻薄,虽然她本性里是有那么一点点,但这回却是有意如此。
项斯远嘉元十三年乡试解元,当年会试榜上十三名的正经进士出身,后被授庶吉士,进翰林院,取得如此成就时才不过十七。
如今沦落至此,连官位也没有,其中原因很是复杂,归结成一句话,便是受定远侯府牵累。
他虽是侯府子弟,却不在京中长大,年近弱冠才回京城里来,在京中并无根基,也无亲友相护。
一方面是内宅阴私,一方面则是皇室疏远,总之所有倒霉事都落在他的头上。
少年成名,有才能,但也有些傲气。
使些小手段想要搏个前程也属寻常,姿态虽然狼狈,但卫瑜倒也不觉得有错,她并不是多看重气节的人,况且气节这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便罢了,没有人有立场用来要求旁人。
只是毕竟读书人最要脸面,被人当面如此讥讽,怕是要恼羞成怒。
果然,此话一出,项斯远浑身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掌蓦地握紧。
卫瑜瞧他紧绷的神色,勾唇一笑,不仅没收敛,还愈发过分,“四表哥两榜进士出身,又是钦点的庶吉士,如今受制于一个妇人,只能在家中蹉跎岁月,是不是很不甘心?”
项斯远在京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这位深受宠爱的小公主早有耳闻,传闻她任性骄纵,视礼法为无物,连嫔妃也敢随意驱赶,还气走不少授课夫子,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她话说得尖刻刺人,句句往他最隐蔽的痛处上戳,脸上却仍是一副笑脸如花的模样,白皙无暇如一团凝脂的俏脸泛着血气充盈的粉晕,明眸灼灼,美得院中百花都失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