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与其活着受尽敌人凌辱,不如早早死掉,那样还能流芳百世。可为什么就没有人去想,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要和敌人周旋到底。即使死,也要枕着敌人的尸骨。像你这样只懂得自杀的人,死去,又算得上什么?也许会有后人歌颂你的贞烈,九泉下的你真的配得起这个称号吗?真的不会惭愧么?”
她语调很慢,吐字也有些模糊,却句句扣紧繁韵的思绪。原以为自己能一直维持假死的状态,奈何听了这几句谬论后,繁韵也不禁动容。
她缓缓转动眼珠,定格在雅文那张苍白煞人的面颊上。
“你是要我向你学习如何苟且偷生吗?”反驳有些刻薄,繁韵想反口也不成了。
“我也会死的,迟早有一天会的……”雅文阖上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又自顾发笑,惹人心揪。
“是人,又怎会自愿来到牲口圈里。呵呵……可惜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功亏一篑啊!”她笑得花枝乱颤,却毫无血色。
繁韵看着她就联想到大上海的歌女,人前强颜欢笑,背地泪湿满襟。或许她身上一定发生过太多不幸的事情,否则又怎会沦落如斯地步。想到自己无情的伤人话,心里不免内疚。
“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你说的没错啊。我就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怕死,又不想活;想报复,却连报复的能力都缺乏。”雅文苦笑,掏出怀里的小圆镜照向自己。眼见镜中人早已容颜不再,日益憔悴;纵使涂脂抹粉,也挽不回昔日娇容。每看一次,就会心痛一次,奈何她就是舍不得砸了镜子。
无论她有过多么风光的时刻,如今也已成为昨日黄花,衰败不堪。
才一年呵!才一年啊!为何她会显得这般老态!宇田雅治啊!你到底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啊!你知道吗?
雅文视线一转,移向镜中另名女子。细瞧之下彼此年龄相差不过五岁,可同她浑身上下折射出的青春气息,及柔嫩纯净的样貌相比,自己竟像老了整整十岁!!
这等惊人的悬殊,彻底震撼了雅文。由此可见,她早就该去死了!可现在,她着实不甘心啊!
也许……
“想听我的故事吗?”雅文盯住镜中人,喃喃低语。也许,她还可以再争取,最后的机会。
【第十一章】
“嗯。想知道。”繁韵点头。早就想知道她的过去。
“去把窗子打开吧。好久没见到月色了……”
雅文抬腕指了指,疲软的放低把玩许久的面镜;待到繁韵将窗户打开,这才缓缓侧转身子,目不转睛的望向一小块露出月亮光晕的窗角。
“月色很漂亮吧。以前的我,可比月亮还要美好呢。”她骄傲的昂着头,脸上倒增了几分羞涩。残挂几道血痕的嘴唇,微荡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繁韵静静望着她,道不明的怜悯。她不知雅文的笑是否被回忆勾起,自己只是对她的经历愈发好奇,目光不自觉被她所吸引。
“那是在两年前吧。应城下了好大一场雪。雪特别大,整片村庄都积着厚厚一层雪,一眼望过去美得不忍踩黑了。也就在那个时候,曰本鬼子来了。他们每走一块田地,就能溅起满脚的黑泥,惹起一阵臭气。为了逼出隐藏在老百姓里的中国军人,他们扬言每隔一分钟就杀一个人质。可当时我们村根本就没有军人,无奈之下,我未婚夫挺身而出说他就是,结果却导致全村人都死在鬼子的枪口下。”有些话雅文并没有说完整,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并不相同。
她近乎呆滞的望着半轮月光,依稀记得就是在这样平常的夜晚,自己遇见了一个并不平常的人。当门板被砸开时,她扯下红盖头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双透着寒冽的眼眸。记得那一霎,他怔住了,自己也呆住了;彼此静止般互望了好久。尽管知道他是不折不扣的日本鬼子,可在她眼中却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能带她逃脱长久以来的屈辱。
可是……这不是她应该想起的吧。
“后来,我是全村唯一死里逃生的人。而那时我面临的却是比死更难受的命运,我被宇田雅治留了下来。说好听点是照料他的女佣,其实很多人都背地里骂我是他的专属慰安妇。事实也正向人们说的,我后来是做了他的女人。不!应该说是一种发泄欲望的工具吧!怎么了?你脸色变得挺难看的。会不会是一天没吃东西的缘故?”
雅文的细心反使得繁韵脸色更难看了,她尴尬得偏过头去,只是恨恨地说:“我是不明白你为什么甘心沦落成他的……”女人这两个字,她无法讲出口。甚至当她听见雅文道出她和宇田雅治的纠葛延续到肉体时,繁韵莫名觉得恶心,心里克制不住的泛酸。她一想起自己和雅文雷同的遭遇,一想到宇田雅治蹂躏那么多无辜的女人后再糟蹋了她的身体,不知名的酸楚就发狂的想爆发出来。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好肮脏,好想沉入湖底将身子泡烂,泡到自己都认不出来!
“我也想过死亡啊。”雅文凝望着月光,片刻又将目光转回繁韵身上。她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子正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瞧瞧她紧握的拳头和执意不肯望向自己的目光就知道。恐怕她也是在回避,那残忍的过去吧。
“但我没有选择死亡。身处这个烽火连天的年代,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所以我拼命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