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怪山姆。”她望着窗外一对情侣,他们并肩站在路边的鹅黄灯光下,相依相偎着,互相抚弄着头发、手臂,亲吻着。他们好天真,以为爱就是温柔体贴。“我是恨他。”
她听到他捶打茶几的声音。“太过分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没错,”她淡然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她呼出的气息使窗户玻璃蒙上一层雾气。“不过我自己痛不欲生,为什么要让你快乐?你害死了我女儿,却不用受任何惩罚,只因为法院说你承受的痛苦也够多了。我所受的痛苦更深,而我所犯的惟一罪过,就是让我那不忠的前夫再和我女儿见面,只因为我知道她爱他,不忍心看她闷闷不乐。”
“如果你能体贴一点,”他饮泣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是你的错,罗莎。真正害死她的是你。”她没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她刚转过身面向房内时,他的拳头已朝她迎面挥来。
这是场死缠烂打的战斗。两人已无话可说———一开口就相互指责———于是动手而不动口,想借此伤害对方。不是为了恨或报复,而是为了宣泄满心的歉疚,因为两人内心深处都很清楚,由于他们的婚姻失败,两人互相敌视,才会使鲁伯特在盛怒之下带着他们的女儿猛加油门离去,让爱丽丝没系安全带坐在后座。谁又能料到车子会打滑,冲向安全岛,使柔弱的五岁小女孩被撞得飞出车外,头破血流,体无完肤?保险公司说,那是上帝的旨意。不过对罗莎来说,那是上帝最后一道旨意了。她已随着爱丽丝的死去而灭亡了。
鲁伯特先停手,或许是因为这场架的强弱太过悬殊,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清醒了。他跌跌撞撞地到角落蜷缩着。罗莎抚着嘴角,舔舔唇边的血,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坐着休息,她的满腔怒火也已平息。他们早就该这么好好地打一架了。她感受到几个月来难得的平静,好像已借此消除了心头的愧疚。她知道,当天她本该一起上车,抱着爱丽丝坐在后座,但她却在他们出门后猛然把门一摔,径自回到厨房喝闷酒,借着撕照片泄愤。或许,她自己也应该受惩罚。她的良心一直歉疚不安,只能暗自饮泣,但这只使她濒临崩溃,于事无补。
如今她看清楚了,也决定坦然面对。我们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罗莎,包括你在内。
她蹒跚着站起来,拿起掉落的椅垫,摆回沙发上。她瞥了鲁伯特一眼,打电话给洁西卡。“我是罗莎,”她说,“鲁伯特在这里,恐怕要人来接他回去。”她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叹息声。“这是最后一次了,洁西卡,我向你保证。”她试着笑一笑。“我们已经决定停战了。不再互相指责。好,半小时。他会在楼下等你。”她把话筒放回去。“我是说真的,鲁伯特。到此为止。那场车祸是意外。我们不要再互相指责了,定下心来过日子吧。”
艾黎丝·菲汀一向以冷漠麻木出名,但在第二天看到罗莎鼻青眼肿的模样时,连她也大惊失色。“老天,你脸色真难看!”她毫不掩饰地说,进门去酒柜替自己倒了杯白兰地。她想想,也替罗莎斟了一杯。“谁揍的?”
罗莎把门带上,缓缓走回沙发。
艾黎丝自顾自地喝着酒。“是不是鲁伯特?”她把酒递给罗莎,罗莎摇头婉拒。
“当然不是鲁伯特。”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半躺半坐,安卓芭夫人这时跳到她身上,亲密地用头摩挲着她的下巴,向她撒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喂安卓芭夫人?冰箱里有一罐已经打开的猫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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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雕刻家》八(2)
艾黎丝瞪了安卓芭夫人一眼。“满身跳蚤的怪物。你的主人需要你时,你在哪里?”不过她还是到厨房里张罗猫食了。“真的不是鲁伯特吗?”她再次出现时,又问了一次。
“不是。那不是他的作风。我们以前吵架,也只是斗斗嘴。”
艾黎丝困惑地说:“你总是告诉我,他很鲁莽。”
“我骗你的。”
艾黎丝更是满脸迷惑了,“不是他还有谁?”
“是一个我在酒吧里搭上的无赖。他穿着衣服比不穿衣服还迷人,所以我叫他滚蛋,结果他恼羞成怒。”她看出艾黎丝满脸狐疑,于是苦笑了一下,“没有,他没有强暴我,我的贞操没有受损。我用我的脸来维护我的贞操。”
“哦。好吧,我没资格批评,不过,你不觉得用贞操来维护你的脸比较明智一点?我不赞成为贞操拼命。”她把罗莎的白兰地也喝了。“你有没有报警?”
“没有。”
“看过医生了?”
“也没有。”她按住电话,“你也别通知他们。”
艾黎丝耸耸肩,“那你一整个早上都在做什么?”
“想办法不惊动别人,自行解决。到了中午,我知道没办法独立解决。我的阿司匹林用光了,家里也没有吃的了,我也不想这副德性出去见人。”她抬起红肿却明亮得出奇的双眸。“所以我就想到了一个最自我中心的人,就打电话把她给找来了。你得去替我采购,艾黎丝。我需要至少能撑一个星期的用品。”
艾黎丝笑着,“我不否认自己相当的自我中心,不过那跟来照顾你有什么关系?”
罗莎露齿而笑,“因为你一向只想到你自己,所以等你回家时,已经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此外,你也不是那种硬要我去把那个无赖揪出来的人。如果公众知道你旗下的作者喜欢到酒吧去勾搭野男人回家,恐怕有损你公司的清誉。”她两手抱着电话,艾黎丝看见她因为太用力而泛白的关节。
“说得也是。”她平静地同意。
罗莎松了一口气。“我真的没办法忍受这种事曝光,你知道,如果有医生或警察插手,一定会张扬出去。你也知道那些小报的狗仔队多么喜欢这种八卦新闻。他们或许会再炒冷饭,把爱丽丝惨死的照片再次摆在头版。”可怜的小爱丽丝。或许真是天意,在爱丽丝像个布娃娃般被摔出鲁伯特的车外时,路旁正好有一个自由撰稿的摄影师。他捕捉到了那戏剧化的一刻。那家小报的编辑特别注明,发表这幅照片,可以提醒其他家庭系安全带的重要性,那幅照片也成为关于爱丽丝的永恒回忆。“你可以想像,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标题。‘母亲和女儿一样面目全非’。我没法再忍受第二次伤害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采购清单。“你回来后我开张支票给你。无论如何,别忘了买阿司匹林。我痛得要命。”
艾黎丝把采购单塞入她的背包中。“钥匙。”她说着,伸出手来,“我出去后你可以睡个觉,等一下我自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