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谈的不是奥莉芙,亲爱的,我谈的是你。你刚才提到的那只大猩猩。他不配和你相处。你自己应该看得出来吧?”
罗莎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不起,”她笑够了后终于开口,“你一定觉得我太没礼貌。问题是,我几个月来情绪一直起伏不定。”她再擦擦眼角,擤擤鼻涕。
她看到布里吉修女困惑的表情,暗自叹了口气。真的,她想,说谎真的容易多了,可以使事情更单纯。我很好……万事如意……我喜欢住出租公寓……鲁伯特一直很照顾爱丽丝……我们互道珍重后才分道扬镳!……使生活难过的,是错综复杂的事实。如今,她也搞不清楚什么是事实,什么是谎言。她真的那么恨鲁伯特吗?她想不通自己哪来那么多的精力恨他。她只记得这一年过得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我迷恋着他,”她语无伦次地说,“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不是真的,或者只是镜花水月般不切实际。”她摇摇头。“我想这是当局者迷。”
“噢,亲爱的,”布里吉修女说,“要小心。不能用迷恋来取代真爱。迷恋来得急,去得也快。爱———真爱———需要花时间培养,在笼罩着暴力的气氛下,怎么能培养真爱?”
“那也不是他的错。我原本可以跑掉的,我想,不过我很高兴没跑开。如果他只有自己一人,或许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布里吉修女叹了口气。“讲了老半天,我们似乎是鸡同鸭讲。莫非你说的那只大猩猩,并不是你迷恋的那个男人?”
罗莎笑得泪水都流出来了,她暗暗想着,“笑死人”这句话是不是确有其事?
“你真勇敢,”布里吉修女说,“我猜他自己可能也不是好东西,搞不好在从事不法勾当。”
“有可能。我不善于识人,你知道。”
布里吉修女笑了笑。“唉,听起来真是紧张刺激,”她口气中带着丝羡慕,把罗莎换下来的衣服从烘干机中拿出来,摆在熨衣板上。“惟一曾经对我有意思的男人,是住在我家隔壁的一个银行职员。他骨瘦如柴,可怜的人,他的喉结大得吓人,说话时像有一只硕大的粉红色甲虫在他的脖子上爬上爬下的。我受不了他,嫁给他不如当修女。”她把手指拿到唇边沾湿,然后轻拍熨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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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雕刻家》十五(3)
罗莎裹着一条老旧的法兰绒睡袍,笑着问:“你仍然这么想吗?”
“偶尔会思凡。不过我也只是个凡人,难免会觉得遗憾。”
“你曾经坠入情网吗?”
“天啊,当然了。或许次数比你还多呢。当然,都是柏拉图式的爱情。我在工作上常会遇到很有魅力的神父。”
罗莎低声轻笑,“什么样的神父?穿黑袍的还是穿长裤的?”
布里吉修女顽皮地挤挤眼,“只要你答应不在书中引用我的话,我就告诉你,我觉得穿黑袍的神父比较无趣。还有,目前离婚率这么高,所以我如果要和非神职人员聊天,都只找单身男士,也算是谨守修女的本分。”
“如果一切顺利,而且我又生了个女儿,”罗莎充满期盼地说,“我就让她到你的学校来读书。”
“我期待有这么一天。”
“算了,我不相信奇迹。我曾经相信过。”
“我会替你祈祷,”布里吉修女说,“我也该多花点时间做正事了。我曾经替奥莉芙祈祷,你看看,上帝这不就送你到我这里来了?”
“你让我感动得要落泪了。”
她一早醒来,灿烂的阳光透过布里吉修女的客房窗帘照进来,使她满脸生辉。阳光太刺眼,所以她再钻进温暖的被子里,聆听花园里各种鸟类的鸣声。她也隐约听到收音机播报新闻的声音,可是太过微弱,听不清楚。楼下厨房里飘来煎火腿的香味,使饥肠辘辘的她跃身起床。她神清气爽,怀疑自己前一阵子为什么会那么颓废萎靡。她觉得人生美好,想要好好享受人生的期盼这样强烈,不容忽视。
她和布里吉修女挥手道别,驶向盗猎人餐厅。她打开音响,放入帕瓦罗蒂的录音带。这是一出描述驱鬼故事的歌剧。浑厚的男高音从喇叭中流泻而出,她听得如痴如醉。
餐厅里空无一人,她在前门和后门都敲了老半天,就是没人来开门。她开车到前一天报警时使用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黑尔,她以为黑尔睡过头了,就让电话响了好久。最后她终于放弃,挂上电话回到车里。她并不担心,老实说,黑尔比她认识的大部分男人都更能独当一面,而且她手中有更迫切的事情要办。她从仪表板的夹层中取出一部名贵的自动相机,有高倍率变焦镜头———离婚时归她所有———检查里面有没有底片。然后她发动引擎,驶入车流中。
她在车子后座蹲了两个小时,浑身不舒服,不过辛苦总算有了回报。奥莉芙的情夫终于从他的前门走出来,也适时地在门口停顿了一两秒,让她刚好捕捉到他的脸部正面。变焦镜头拍下了他的脸部特写,把他的黑眸子拍得一清二楚。然后他才转头张望,留意两方有没有来车。她全身汗毛直竖。虽然他不可能看得到她———车子停在他对面街上,她藏身于后座,而且照相机也藏在手提袋里,只有镜头露出来———不过她还是紧张得直打哆嗦。吉宛和琥珀血肉模糊的照片摆在一旁坐位上,不由得使她想起,自己跟踪的是一个丧心病狂的屠夫。
她回到住处,夏天毫无预警地来临了,让她热得难以忍受。三天前还感受到的隆冬的酷寒,如今已被炎炎夏日取代,而且显然会一天比一天热。她打开窗户,让伦敦市区的隆隆车声灌进来。喧嚣声不由得使她想起,观海小筑真是静谧又迷人。
她打开答录机,想听听有什么人留言,顺便也替自己倒了杯水,却发现答录机里一片空白,没有人留言。她打电话到盗猎人餐厅,忧心忡忡地听着,但只听到电话另一头空洞的铃声。他到哪里去了?她焦虑地咬着指头,然后打电话给艾黎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