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未满月的小女孩,大概也在哀悼着自己的父亲。
放学回家的路上,赵小禹心神不宁,和金海回到村口时,有几个大孩子跑过来说:“赵小禹,你爸死了!”
如果在平时,赵小禹必会回骂一句:“你爸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但今天,赵小禹没有回骂,僵在当地,说不出话来。
那几个大孩子七嘴八舌地讲了事情的经过,赵小禹仍是站着不动,双目痴呆,好像没听见那些话一样。
半晌,他才行动起来,撒开腿向家的方向跑去。
远远望见自家的院子外站着一群人,他站住了,望着那些人。
金海追上他,却不敢说话,只是担心地看着他。
赵小禹的视线模糊了,但眼中并没有泪;耳朵好像也坏了,听不到一点声音,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
他咽了口口水,整理了一下衣服,调整了一下书包的位置,迈开腿,向前走去。
那些人迎上来,向他说着什么,他完全听不清楚,只是嗡嗡嗡地;他也看不清楚,只是模糊的一团重影。
他走进院子,院子里也都是模糊的重影,像噩梦醒不来时的那种感觉。
他目不斜视,笔直地望着前方的屋门,那门却是清晰的,蓝油漆的门板上有些斑驳的痕迹,夹耳窗上的玻璃擦得干净透亮。
他直直地走了过去,推开门,进屋,坐在字台前,从书包里翻出课本,开始写作业。
他平时不像金海那样自觉积极地完成家庭作业,总是需要孙桂香和赵大顺督促,今天却非常想写作业,比任何时候都想。
然而他的大脑一片混沌,课本上的那些方块汉字,他分明都认得,却不知它们要表达什么意思。
几个人跟了进来,金海也跟了进来,形成半圆围在他身后。
一串眼泪滑落下来,打湿了作业本,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忽然,他站起来,发了疯一样地跑了出去。
这个九岁男孩的脚步急促而沉重,震得房子都在摇晃。
赵小禹跑出屋,跑到赵大顺的尸体旁边,扑了上去,紧紧地抱着他,那个冰冷僵硬的身体让他冷得浑身发抖,他却哭不出声音来,也说不出话来,他的声带麻痹了。
当他的声带恢复功能时,已是三天后,装着赵大顺的棺材平躺在一个长方形的土坑里,人们开始填土,土坷垃敲打着棺盖咚咚地响,披麻戴孝的赵小禹忽然哭喊了一声,跳到坑里,扑倒在棺盖上。
一锹泥土盖下,他的眼前一团漆黑。
在这一刻,鼓匠的吹打声以最快的节奏和最高的分贝奏响,铺天盖地,淹没了那个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