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这样送来送去到天亮?”
“所以要结婚呀!”牧原说:“结婚的最大好处,是谈恋爱比较方便一点。不要等电话,不要订约会,不要送回家,还不要被小中中敲诈!”他咬牙切齿:“结完婚第一件事,把那小家伙抓来揍一顿!”
洁舲又笑。最近,她是真爱笑。日子订了,一切大局也定了!她相信自己面前,有一段美好的人生在等待着了!另一个开始!另一段崭新的人生!
他们手牵着手,就这样在人行道上走着。夜已深,街上行人不多,车辆也不多。街灯很柔和的闪亮着,初夏的夜风是凉爽的,轻柔的。月是明亮的,如水的。红砖的人行道上,两人的脚步都几乎是一致的。他们的手紧握着,都甜甜的陶醉在那种深深的爱意里。
就在这个时候,街边上,有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似乎跟着他们走了好一段路。起初,洁舲根本没注意,后来,她有点发现了,她不安的回头望望,那老人头顶是秃的,背脊弯着,穿了件脏兮兮的蓝布衣服,在那儿低着头,嘴中念念有词……在树荫及墙角的阴影下,他的面目完全看不清楚,但他那走路的样子、身材和背影,不知怎的,却有些面熟,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
“别理他!”牧原说,他也注意到这老人了。“一个醉鬼而已。”
洁舲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冷吗?”牧原问。
“是,”洁舲应着。“风突然变冷了。”
“披上我的外衣。”他要脱下自己的夹克。
“不不!”她慌忙说:“没那么冷。”
“是吗?那么,我把你搂紧一点。”他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搂得紧紧的。
他们继续向前走,就在这时候,那醉鬼颠踬了一下,脚底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他直往他们面前扑过来。展牧原慌忙搂着洁舲躲开,一股酒味混合着汗酸味和腐烂似的臭味就对他们扑鼻而来,洁舲连退了好几步。这举动似乎刺激了那酒鬼,他居然对他们伸出手来,讨起钱来了:“你们过得好,穿得好,也帮帮我这倒霉鬼吧!”他含含糊糊的说,嘴里好象含着个鸡蛋似的,口齿不清。“我只要买瓶酒喝!我只要……买瓶酒喝!”
牧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钞票,急急的摔给了他,拉着洁舲就往前走去。钞票被风吹到地下了,那酒鬼跌跌冲冲的去捡,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牧原有些懊恼的说:“奇怪!这种人怎么不被送进流民收容所?居然允许他满街乱跑,还跟人要钱!”洁舲不说话,她的手忽然变得冰冰冷。
“你真的冷了!”牧原脱下自己的夹克,披在她肩上,这次,她没拒绝。
他们向前继续走去。洁舲悄悄回顾,那家伙并没有消失,仍然如影随形般遥遥的跟着他们。洁舲觉得那股寒意,开始从心底直窜到脑门,她不知不觉的往牧原怀中偎紧,要寻求保护似的。
“那醉鬼让你害怕吗?”牧原细心的问。“好,我们叫车回去吧!”
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他们钻进了车子,洁舲上车前的一剎那,仍然回头望了一眼,那醉鬼正靠在墙上,背不弯了,两眼直直的蹬着她,里面幽幽的闪着光,如同鬼魅。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立即钻进车子。恍惚中,有个遥远的梦魇又回来了!
第九章
洁舲回到家里,已经十二点多钟了。
她的第一个冲动,是把今晚的忧惧立刻告诉秦非和宝鹃。
但是,一进门,她发现家里已经静悄悄的,秦非和宝鹃都睡了,卧室门缝中已无灯光透出。想想自己这两天,都没有留在诊所帮忙,又没照顾两个小家伙睡觉,心里已觉歉然,再要因为自己的“神经过敏”(很可能只是神经过敏)而吵得秦非夫妻不能睡觉,那就更罪不可赦了。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开亮了灯,一屋子温暖、宁静,而祥和的气氛,立刻把她包围住了。她四面看看,那盆洋杜鹃又开起花来了,开得好热闹,桌上的台灯,有个白纱的灯罩,灯罩下的光芒是明亮而喜悦的。在这房间里,实在找不到丝毫鬼魅的阴影。她回忆街上那老人,忽然觉得非常真实,那仅仅是个流浪的醉鬼而已!她对镜自照,明亮的眼睛,乌黑的长发,修长的身材,红润的面颊……一个准新人。一个六月新娘!不,没有鬼魅,没有梦魇,没有阴影……一切都只是她的神经过敏!
于是,她拋开了这个问题。
第二天早上,阳光灿烂的射了满房间。昨夜的一切更不真实了。当小珊珊奔来让她梳辫子,小中中又奔来翘着脚丫让她穿鞋子,张嫂穿来穿去满屋子捉他们吃饭,嘴里叽哩咕噜叫着:“再去磨人家洁舲阿姨吧!到六月,人家嫁了!看你们两个小鬼头怎么办?”
早餐桌上,珊珊和中中又吵成一团。
“洁舲阿姨,”中中说:“张嫂说你要结婚了,结婚是什么?”
“结婚就是嫁给展叔叔,傻瓜!”珊珊对弟弟说:“结了婚以后就搬去跟展叔叔一起住,不跟我们住了!”
“那么,洁舲阿姨,”中中忧虑而焦灼:“你不要和展叔叔结婚,我和你结婚!”
你太小了!傻瓜!“珊珊又说。
“我不小!我不小!我不小!”中中开始尖叫起来,用筷子毫无风度的去打他姐姐的手腕。“我要和洁舲阿姨结婚!我不是傻瓜!我是聪明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