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死一般寂静。
宁晏枯坐在圈椅里,手依然被燕翎握着,久久回过神来。
她有许多法子来报仇雪恨,却没有一样能像燕翎这般解气,燕翎就像是巨人一脚踩下去,宁家这座围困她多年的牢笼,瞬间土崩瓦解,解气啊,着实是解气的,可她却高兴不起来,与这样的娘家纠缠了一小半辈子,令她精疲力尽。
京兆府的人一面封锁了库房及各院子,又终于在莲姨娘的莲怡园搜到了她的账本。
里面清清楚楚记载着所有人所投金额与利息。
京兆府尹不曾先瞧,而是将账本递到燕翎跟前,燕翎翻开看了一眼,将其中一个名讳划去,回递给京兆府尹,“按照律法,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京兆府尹找来一名推官,推官坐在角落长案后,拿着账本一一誊写记载,
“老太太放贷金额两千两,罚额一万两。”
“大夫人沈氏放贷金额两千两,罚额一万两。”
“二夫人方氏放贷金额一千两,罚额五千两。”
“”
宁宣坐立不安,左听右听没听到自己名字,狐疑地觑着那一身绯袍的伟岸男子,莫非燕翎念旧情放过了她?
燕翎着实放过了宁宣,一是为皇家脸面,二也是给三皇子一个交待。他今日在宁家所作所为,难保不引起三皇子不满,如此一来,三皇子怕是还要谢他。
京兆府尹当堂要求各位夫人派心腹婆子去后院取银钱。
云旭趁着京兆府捕快搜查账本之时,早就带着婆子直奔各女眷的内寝,只管将各自的首饰箱笼全部搬出来,最后齐齐扔至松鹤堂的堂中。
老太太瞥见熟悉的香奁,已是忍无可忍,沉声朝燕翎喝道,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受人蒙骗,也已答应按数额五倍赔偿,你把这些香奁首饰搜出来作甚?燕翎,你未免欺人太甚!”
燕翎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抬了抬下颚吩咐荣嬷嬷等人道,
“嬷嬷,瞧一瞧,这里头可有熟悉的首饰?”
宁府众女眷均是心神俱碎。
原来是替宁晏打抱不平。
荣嬷嬷身躯一震,浑浊的眼扫了一眼脚下的狼藉,各式各样的香奁铺了一地,就仿佛是打碎了的月盘零落在地,处处金光闪闪,桩桩是苦与泪的伤疤。
滚烫的泪珠从眼眶滑落,她缓缓蹲下来,摸着那些熟悉的或变样的钗子步摇,穆氏柔弱的眼,憔悴不堪的容,还有宁晏小小的笨拙无助的样子,所有斑驳的过往,一点点交织在眼前,最后捞起来,满手是心酸。
荣嬷嬷寻到穆氏当年一只极为喜欢的玉镯时,终是绷不住泣不成声。
如霜与如月也已泪流满面,两个丫鬟年轻气盛,一个往东,一个往西,拨开一片又一片的箱笼,掀开杂七杂八的玉珠,寻到她们熟悉的首饰,将它们掰回本该有的模样,全部归拢在兜里。
宁晏凝立在一旁,暖风相送,吹不化她眉间的霜雪,她就那么看着,看着那些不堪回忆的过往,那些被掰开依然血淋淋的伤疤,就仿佛看向一段即将被尘埃淹没的时光,她脸上出奇的镇静,眼尾薄薄的,缀着明亮的光。
一件件五花八门的首饰在宁一鹤眼前被拧了起来,他麻木了,一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在他眼前不停地幻化交织,他浑浑噩噩的,不知置身何处。
午时的热浪腾腾涌进来,松鹤堂内安静如斯,唯有首饰被翻动的细碎声响,时不时叩动人的心弦。
如月将所有属于宁晏的物件归于布囊里,挺直腰身,眼眶里漫着湿气与燕翎道,
“主子,都收好了。”
燕翎脸色是极不好看的,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他一直在观察身边的妻子,宁晏过于平静了,平静到仿佛她只是一个看客,这让燕翎越发难过,他牵了牵她冰凉的手,问道,“岳母的牌位你打算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