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收到回讯,由衷夸赞这个儿媳妇明事理,如今她备受尊崇,丈夫体贴,儿女孝顺,都是她该得的,又以探病为由入宫拜见皇帝,顺带跟皇帝发了几句牢骚,
“您老人家病得可真不是时候。”
皇帝听了这话,气得坐起半个身子,凶巴巴瞪着他,“你以为朕愿意病?要不你替朕躺着试试?”
国公爷叹气,“若臣能替您,那臣愿意现在躺去棺材里,换您长长久久活着。”
皇帝气顺了,重新躺回去,“你这又是遇到什么事,来朕这里抱怨?”
国公爷露出苦色,“还不是我那儿媳妇,初嫁当夜丈夫不圆房,持家这么多年,也没正儿八经办过寿宴,今年是她整寿,臣原先要给她热热闹闹,她倒是好,早早躲去了通州,说是您身子不好,叫她和翎儿挂心,没心思过寿。”
皇帝听了心中千回百转,眼眶稍稍湿润,“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些,太后临终嘱咐我照料他们夫妻俩,我如今也快不成了,往后都托付给你。”
国公爷闻言乍然一种钝痛袭上心头,眼神黯淡地垂了下去,沉默半晌,方才哎了一声。
二人是当年潜邸时一路风风火火杀过来的兄弟,一个行将就木,一个垂垂老矣。
换做旁家,怕有功高震主之嫌,但国公爷一直很巧妙地维持着平衡,朝中有难时,燕家挺身而出,待功成后,一不揽功,二不招摇,论为臣智慧,国公爷首屈一指。
国公爷离开后没多久,燕翎过来探望舅舅,亲自给他老人家侍奉汤药,比儿子还尽心,最后又跟他告罪,
“舅舅,我要跟您告几日假,晏儿三日后生辰,我想去通州陪陪她。”
国公爷已兜了底,皇帝自然不会怪他,嗤笑了两句,“你这首辅没当两日,便要告假数日,也不怕百官弹劾你。”
燕翎将药碗搁在一旁,颇有几分耍赖,“舅舅,我自进入内阁,就没歇过,就盼着当了首辅,跟程阁老与施阁老那般,事儿撂给底下几位群辅,自个儿游手好闲过日子,告几日假怎么了,我还要当一回新郎呢。”
皇帝顺手操起手中一串小叶紫檀砸在他脑门,“晏姐儿哪里亏待你了,你要纳妾?”
燕翎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将那串紫檀捡起来递给皇帝,“您省着点精神,回头给我备新婚礼物。”
皇帝气得将他赶走。
七月二十八日清晨,天空万里无云,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晨起空气明净,细细的花枝在朝阳里伸出懒腰,露珠顺着花瓣滚落在地,石径沾了一片阴湿,边角还缀着一圈苔藓。
依依一早去了通州书院旁听,燕翎跟衡哥儿还在京城,云旭捎来信说是父子俩大约晚上赶来用晚膳,宁晏也就不着急,早起采了一捧新鲜的花枝插在梅瓶,丫鬟碧萝迎过来,替她接过花瓶摆在书房的高几,搀着她入厢房用早膳。
燕翎当年建了一家善堂,专纳孤儿,宁晏在通州开作坊后,便从孤儿中遴选了出色的少男少女当管事,碧萝便是其中之一,“如霜姑姑早起不适,怕是不能陪着您去商肆,待会奴婢陪夫人去吧。”
宁晏要去探望如霜,碧萝只说不许,
“姑姑有些咳,交待不能让您过去,怕过病气给您。”
如霜悄悄躲在碧纱橱里,只等着碧萝将宁晏引走,她立即张罗一众婆子丫鬟,开始布置喜房。
宁晏带着碧萝来到通州西北角一块平原,这里建有大大小小上百家工坊,其中最大一家便是宁晏所筹建的秘瓷工坊,旁的商户挣了钱便回老家置办庄子和奴仆,等着养老,宁晏却没有,她反而将银子继续投进去,扩大工坊规模,现如今这家瓷坊的瓷器已远销南洋西洋,蜚声海外。
宁晏上午在百肆巡查,下午回到市舶司,她收到一些海商的信笺,说是朝廷通关手续过于繁琐,有些货物堆在船上还没来得及入港便坏了,宁晏犯愁如何说服朝廷削减市舶司的职权,只留下收税一项,这会面临很大的阻力,朝廷那些循规蹈矩的老头子怕是不会答应,但这么做,能大大提高海贸的效率。
经过数年积累,当年星星之火现已燎原,甚至还有不少西洋人在津口定居,依依还跟着那些夷邦人学了几句夷邦话,听得宁晏直呼有趣。依依偶尔调皮时,会用学来的夷邦话骂衡哥儿,衡哥儿一无所知,还乐呵呵凑过去问,是不是在夸他英俊潇洒。
夕阳如锦毯华丽地铺在海面,海天一线,一轮火红的圆盘挂在天际尽头,无边的浩瀚倾轧过来,衬得人特别渺小,宁晏裙带当风立在码头观赏片
刻,招呼碧萝道,
“咱们回别苑。”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市舶司前的广坪,一人当先从马车跳了下来,张扬朝她招手,
“晏儿,快些过来!”
宁晏听到熟悉的嗓音,眼眶微湿,十多年过去,那人依然一身火红的劲装,昂然立在晚风中,她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眉目鲜活如初。
“淳安!”
宁晏提着衣摆小跑过去,扑在淳安怀里,“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