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无来由盲目地信任一个人是很危险的。陈秋娘还是江云的时候,就常常这样告诫自己。如今,她再次在心中警铃大作,这样告诫了自己很多遍。
张赐下了楼,在一楼的客厅里停了步子,外面就闪身进来一个清秀的小厮。笑嘻嘻地问:“二公子,选哪一套笔墨?”
“这位姑娘要的笔墨。”张赐指了指陈秋娘。
那小厮依旧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好叻。”然后就端详陈秋娘片刻,说,“我这就去为这位姑娘准备。”
小厮对两人作揖之后,就闪身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大约是书房。
两人站在厅里,张赐背对着陈秋娘,看着墙角里的一盆兰花发呆,低声说:“秋娘,你既然能分析那么多。你就应该知道我的敌人是谁。”
“我猜得出。”陈秋娘回答,看到这个男子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或者他的喜怒无常也许不过是装的。他这样的人必然不可能跟任何人走得太近,不能太在乎任何人,也不能有真正的朋友什么的。
“那你就不该来,而且来了,也该知道是什么结果。”张赐低声说。
陈秋娘一怔,想起在临邛与眉州交界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冷面冷眼,眉宇间全是纨绔子弟讽刺的笑,然后让她滚蛋。他那模样让她看不出一丝真假,毫无做戏之感。她曾一度怀疑这一切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这一刻,在这光影明灭,他低声问出那些话,语气虽然平静,陈秋娘忽然就窥伺到了他的内心。这个少年,其实很孤独。或许因为他生而聪敏,就不得不被灭之。他不敢靠近任何人,与任何人成为朋友,因为他的命运注定他可能会连累任何人。于是,他只能与任何人都疏离。看起来他有整个强大的家族,实际上,他的绝情、暴戾、喜怒无常等情绪让每个人对于他来说都可有可无。或者这一切的举动,不过因为对未来没把握,对周围的人的保护。
而他自己那样孤独,所有的念想都要压抑在心里,一次一次地面对各种劫杀。陈秋娘就那么站着,想起初见他时,他背上、腿上除了在流血的新伤,还有不少的旧伤。那些伤口或者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劫杀。
不知道怎么的,陈秋娘觉得在这一瞬间,一眼万年,竟然是看透了这个人少年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孤寂。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生生的疼。
屋外又是一阵大风,吹得窗帘起伏翻飞。陈秋娘这才意识到他刚说的那些话。她便是回答:“即便知道可能结果是什么,我也必须来。”
因她这一句,他倏然转过来,神色肃穆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陈秋娘与他隔着一小段距离,明灭的树影里,她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地说:“因为除了你,不知道什么人可以帮我。除了你,也不知道什么人可以信任。”
是啊。这不是煽情的话语,这是陈秋娘的真实想法。她所认识的人,没有人的势力可以大到与每个州府都有产业的朱家抗衡,除了张家;她所认识的人。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让她觉得可信任,除了张赐。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她没有什么值得张赐谋算的,即便她真是花蕊夫人的女儿。或者真是后蜀的亡国公主,她也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没什么好谋算她的。
陈秋娘这一句话一说,张赐一惊,随即就如同雕像一般伫立在那里,就那么瞧着她。许久,他才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句:“盲目。”
她没有说话,那小厮却是从门里出来,笑嘻嘻地说:“回禀公子,这位姑娘的笔墨纸砚都已准备好。”
张赐对那人挥一挥手。那人便退下了。张赐也不招呼陈秋娘,径直走了进去。陈秋娘便自行跟上。
这屋是一间小书房,里面是??镜男∈榧埽??榧芮笆且徽藕谄岽笫樽溃??樽篮竺媸且徽藕谀疽巫印6??谴跋略蚴且环街耖健u糯徒??宋荩??驮谥耖缴咸上拢??噶酥改亲郎希??担骸澳愕奈姆克谋Γ??窗伞!?br 》
陈秋娘也没说话,径直走过去瞧了瞧,毛笔是适合她的小号毛笔。柔软的狼毫,专门写簪花小楷。砚台里的墨已磨好,麒麟兽的镇纸铺平了一方生宣。
她不紧不慢地蘸好了墨,抬眸看张赐,他闭着眼,似乎已经入睡了。那睡颜倒真是好看得很。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英俊睡颜。多一分就显得阴柔,少一分就觉得过于阳刚。念奴虽然美得让人一眼惊艳,但到底过于阴柔,这张赐初见只觉得英俊,却不料这次次看来都不同。一次比一次看着帅了。
嗯,大约是这少年还没完全长开,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男人之味正唰唰体现出来吧。陈秋娘提着笔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欣赏美男,想些有的没的。
“看够了么?”张赐忽然出声,眼睛还是闭着的。
陈秋娘吓了一跳,也不说话解释,怕越解释越乱。张赐却是唇边勾起一抹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说:“本公子耐心有限,你已经浪费我不少时间了。我原本就不怎么待见你的,你若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别怪我没给你说服我的机会。”
陈秋娘一听,这人分明是要给她机会了。她一直空落落没底的心顿时感觉踏实了不少,立刻提笔,笔走游龙,一手簪花小楷,重新将物理学、化学、动力学等各种关于火器原理的知识大体整理了一下,写了下来。
张赐则还在那竹榻上背对着她侧身躺着,似乎是睡着了。陈秋娘走了过去,轻声喊:“二公子,我写完了。”
张赐没有应声,陈秋娘忍不住弯腰过去瞧他。侧面看到的他,竟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还是个孩子,却要面对这么多阴谋与击杀。”陈秋娘心里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