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察觉自己说漏了嘴,神色微微一僵,随即敷衍道:“刀用多了会钝嘛,当然要时不时地磨一磨,大将军爱惜她的宝刀,这么多年都习惯自己磨。”
程徵微微一笑,颔首道:“原来如此。”
今天难得是个晴日,余晖洒在屋脊上,瓦上积雪都被染成了金红。
随随磨完了自己的惊沙,用帕子细细擦去刀身上的油,干净的刀刃映着晚霞,流光溢彩。
她将惊沙收入鞘中,看着时辰尚早,折回房中取了桓煊的乱海来。
这刀虽是叶将军花重金买回来赠与她的,但她始终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刀,好刀也和好马一样会认主,不是买卖就能易主的。
她始终想不通桓煊为什么会让出这把刀,堂堂齐王总不至于因为缺钱变卖佩刀吧?
她被自己这念头逗乐了,嘴角不由微微扬起,手下磨得更起劲了。
程徵定定地望着她,她的一颦一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磨第一把刀时,她的神情就如老僧入定,可换了一把刀时眼中却漾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意,仿佛落入了万丈红尘里。
田月容从他身旁经过,见他望着萧将军出神,唤了他一声:“程公子。”
程徵回过神来,向她一礼:“田统领。”
田月容仍旧如平日那般一身劲装胡服,发髻束得紧紧的。她偏了偏头,眼中带着些揶揄之色:“磨刀这么好看?”
程徵双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田统领见笑。”
田月容道:“不是磨刀好看,是大将军磨刀好看,我们家大将军做什么都好看。”
程徵脸上红晕更深:“大将军为何有两把刀?”
田月容道:“她惯用的只有一把,跟了她十来年的惊沙,是我们老将军留给她的。新的那把是幽州的叶将军前两年买来送给她的,就是她现在磨的这把。”
程徵若有所思道:“这把想必也是名刀吧?”
田月容努了努嘴道:“刀是好刀,不过大约是仿的。”
她顿了顿,解释道:“这把刀的刀铭是‘乱海’,我也是最近才听说,齐王的佩刀也叫乱海。程公子想必也知道,一把刀出名之后便有一些工匠、商贾想沾光,往河朔的市坊里走一圈,能找到好几把惊沙呢。”
却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程徵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原来如此。”
田月容道:“我们一会儿就要出门,程公子当真不去曲江池看河灯?”
程徵握着嘴偏过脸去,轻依譁咳了两声:“在下还是留在驿馆中吧,田统领不必顾虑在下。”
他身子骨本就弱,那日逞强将伞给了随随,果然就染了风寒,一直迁延了半个月还未痊愈。
说话间,随随已擦好了刀收回鞘中,回到房中,拿出一块黑色绫绢,将刀身裹住,用丝绳捆扎好,拿出去交给小顺,吩咐道:“去曲江亭子,将这把刀交给齐王。”
说罢便提着自己的惊沙向外走去。
她穿过庭院,走到田月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准备走了。”
程徵双颊上的红晕尚未褪去,深深地看了随随一眼:“萧将军多加小心。”
随随知道他向田月容旁敲侧击打探他们今夜行踪的事——田月容这人粗中有细,平常看起来嘻嘻哈哈的,但正事上绝不含糊,称得上谨小慎微,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随随并不怀疑程徵为人,救下他后他们将他身世仔仔细细查过几遍,这才敢把他留在身边。
不过这人心思细腻,目光敏锐,又喜欢多想,有的事遮遮掩掩反而不好,她便道:“程公子若是想看灯可以去曲江池一带,离勤政务本楼远些,那一带今夜或许不太平。”
程徵点点头:“属下知道了。”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大将军千万保重。”
随随道了声好,便即领着田月容等一干亲卫出了门。
她带来的其余人手早已经分批出门,混入了勤政务本楼附近观灯的百姓中。
待随随一行人出了门,春条和留下的侍卫也商量着要往城南去,小顺又问了程徵一遍,见他执意留在驿馆方才道:“那我们便走了,程公子小心门户和灯烛。”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提着灯出了门,偌大个院落只剩下他一人。
程徵回到房中看了会儿书,画了三幅雪中寒梅图,可不知为何心神不宁,画出的画也一幅不如一幅,皆是不能入眼的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