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大声说:“东夏王用兵之能,尔等可熟知了?”
他恨恨地说:“朝廷中有奸臣,当年说是让东夏王就藩,我差点击登闻鼓,可陛下还是听信奸臣之言,将狄阿鸟扶为藩王了。以他练兵之能,若是留在国中,而今任为大将,有何外患不能平定?”
说到奸臣?
谁也不敢搭言。
当年巴依乌孙扰边,一次比一次厉害,而朝廷面临的形势严峻,几个头头脑脑谁不乐于促成,让狄阿鸟回去作藩篱,反正国家只给他千把人,他胜了,不过一个离不开中原人控制的小藩,他败了,朝廷也几乎没有损失,也不以为意,谁能知道此人回去,赖父叔余荫,短短时间尽拢东夏呢?
而今作建议,作决定的人物,有些人虽然已经不在朝堂之上活跃了,但都是国家重臣,你健大将军可以不放在眼里,张口奸臣,闭口奸臣,旁人何敢言一声?
健布叹息说:“当年我就看好他。少年英杰,胸怀大志,英武果敢,擅长谋略,谙熟军制。”
这一赞几乎把人赞全美了。
如此赞藩王,何人又敢跟着一起赞?
健布又说:“他父亲也言中了,当年他父亲就说,他若不在了,他两个弟弟要造反,言中了。说他儿子虽然还小,也不成器,却有征伐之能,可以招到麾下为将,或许可以为国出力,也言中了。也言中了。而且让我照料他一二,当年我就在想,父亲那样一个人,性格谦和,他都说自家孩子能打仗,还会差了吗?”
他击打手背,到处问人:“我就记住了,我放在心上了,却劝不住陛下,现在也不知道陛下是否后悔?都是些奸臣一天到晚想取巧闹的。”
他大喝一声道:“呔。尔等将帅须知,我们雍人的疆土是将士们奋不顾身,是尸骨血海给堆砌来的,玩一二阴谋暂时获利,却难保长久,不想着练兵马,强将士,修兵戈,一心以夷制夷,能制出来什么?老夷百战余生,越来越强,国士未经战阵,越来越弱。堂堂雍室,何曾到了这一步?”
他又说:“虽然狄阿鸟是我至交的孩子,等于我的子侄,但我也不吝啬夸他,带着你们等他,观他的兵,便是要告诉你们,你们与人家的差距。你们若是回去,十天半个月演武一次,打了一两场仗就觉得自己能征善战,结果你就屁也不是。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了,年龄也大了,战场上有胜也有败,但是从来也不敢松懈,而今四石之弓可满开,你们呢?一个个大腹便便……旁人一问,你就搪塞说军务繁忙,坐而胖之?骗谁呢?战败不可怕,战败可以再战,张怀玉就是例子,松懈才可怕。尔等少年入伍,很多人都不知书,每当说要尔等读书,无不回答说,老子的官爵是军功来的,屁,多大一点儿军功?几个人打过像样的仗?混几句兵法就自称兵法家,丢人不丢人?”
他把人使劲地臊了一阵,却又是问:“东夏王怎么还不来?”
他一问,众人不说话。
他和狄阿鸟的恩怨,朝野也疯传过。
被他一路打仗一路骂过来的将领不是没有人在心里想:你还子侄呢?人家不定怎么恨你,把你晾半天了,面都不见。
狄阿鸟倒不是有心晾他。
虽然遣走军队,他还是要在东凉城呆上几天的,一来是不想交给靖康军方,暂时由自己一方来施行军管,等待靖康的文官,二来想拉拢一二势力。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暗藏在心中的顾虑,若是将城交出去,将来打完仗,自己拉了十几万人回去,不走沙漠,这儿可就是必经之地,靖康上下一眼红,把路封死了怎么办?他第一时间去抚慰原来城里的兵马,按照战场起义进行收编,对拉来的士兵进行遣散,向当地官府借钱,发遣散费,对自愿留下来的军队进行重新编签。
听说健布来拜会,除了编签起义的军队外,他也不知道怎么相见好。
不见说不过去。
见,心里终觉得迈不过那个坎。
虽说自己的心结慢慢去了,但是家里的弟弟妹妹若是知道自己与健布把酒言欢,还不找自己闹腾?
思考再三,还是得见,不见不行,他就使劲地拉起嘴角,无人的时候自己勾了又勾,希望是一副微笑的模样出现。
嘴角勾完,连会面的地点和酒席都定了下来,马上就要出面,他还在拼命地演练见面时的情况,希望自己出场的时候,不至于被那个往上贴的“健符的父亲”,“阿爸的好友”给突然表现的热情弄个手舞足蹈。
这不是能不能热情的问题,这也不是真正的杀父仇人是不是他的问题,这是别人眼里的孝道。
狄黑虎忍不住说:“大王。你不想见那老小子,咱就不见他了。看把你为难的?”
狄阿鸟大吃一惊,反问他:“你都看出来孤为难了?”
狄黑虎说:“谁能看不出来?两只眼睛皱在一起,嘴角勾起来,脸肉连动都不动?”
狄阿鸟最终咬咬牙,说:“不管了。这老小子当年也是身不由己,本身确实又有值得让人尊敬的地方。老子身为一国大王,还怕见他不成?若真显得怕了,将来真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你们会不会想,大王都怕他呢,何况我们呢。”
他往前踏上一步,要求说:“你们跟上来,要注意,别让他靠近孤,他一上来,你们就把他隔开。自古王者见人,三十步外,尊贵之臣,才能到十步以内。孤也是一国之君,也能有这样的规矩,有这样的规矩也毫不奇怪,对不对?记得,你们跳出来挡住他,还得大喊提醒:‘违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