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布道:“佛教能怎么样?若在十年之前,我自有严词回你,而今却得圣人之言,中庸几分。你要我讲,我便讲,这佛教骗些底层人,令一二人向善,也不失功德,然而却难等大雅之堂,终因其缺失纲常,有乱我中土之嫌。”
达摩愕然。
健布张口就是这么尖锐,这还中庸了几分?十年前岂不是上来就是一个耳光?
达摩耐心道:“佛教也是普度众生为己任,与圣人之道殊途同归……”
健布打断说:“我雍人之邦得圣人之学,可以立国,居中,至善,强盛。尔佛?”他轻蔑一笑。
然而让达摩瞠目结舌的不是这种轻视。
健布刹车了,说:“你认为佛不敢定天下事,还算有自知之明,但是你把势头造出来了,现在士大夫开始讲佛,天子欲崇之,谁也帮不了你什么。佛,前朝亦有之,妖人借其作乱,义理狗屁不通,到了你这儿,还算看得过去,天子那边你敷衍着,问政带兵就算了,能不伸手不要伸手,这也是保你一家香火的办法。”
达摩不以为杵,结好才是目的,他恳切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军与政乃是世俗,佛不当在世俗。只是天子他?”
健布冷笑说:“天子若不顺天,何为其子?达摩老僧,你是番邦人还是中原人?”
达摩道:“雍人。自幼被先恩师收养。”
健布笑道:“重师恩乃纲常。你少而孤,记得汝父否?佛教何以教你待你父?”
达摩默然。
他轻声说:“君侯。我懂了。我明白为什么总有您这样的人拒佛。佛当为一家之言,而不能独大。”
他起身便要告辞。
健布问他:“和尚觉得我无礼了么?”
达摩叹道:“醍醐灌顶乃师长行事,怎么会有无礼?”
但他竟然保持着兴奋,踽踽而行,大声唱道:“佛要想大行于天下,则必须要有爹,此乃大善。佛徒要修行,则须四大皆空,此乃大理……一边要有爹,一边要皆空,君侯给我出了个难题。”
他张舞歌唱而去。
高人形象,实则是装的。
健布却被唬住了,自言自语道:“高人行径呀。”
他知道健威就在屏风后面,淡淡道:“阿威,你出来。”
健威走出来,刚想就佛教发表一下言论,只说“我觉得佛没什么不好”,就被健布目止。健布轻声说:“达摩没什么不好,却不是佛没什么不好……这种道义之争,非你一介武夫可以插嘴,今日你在家,待我休书一封,由你送往漠北。”
健威的耳朵几乎一跳而起。
送信到漠北?
祖父他写信给漠北?
他与人勾结了?
他与何人勾结?
他是要透露什么吗?
也许只是寻常书信,问候一个认识的人吧?
健布看得懂他的表情,轻声道:“狄阿鸟留了你一命,祖父一来写信感谢他,感谢他以德抱怨,二来是要问问他,他对佛教怎么看?这种道义之争,总要听一听他怎么说?东夏纲常虽然乖张,却发于中原,发于儒门、法家,同根异发而已……”
健威忍不住说:“爷爷。他东夏反儒。”
健布责道:“你不要不学无术,道听途说。变则通,通则达……东夏的物竞天择,岂非从此言来?有些圣人之言,他狄阿鸟走得更彻底,而有些圣人之言,他狄阿鸟觉得不好听、不好用,抹掉了。”
健威小声嘀咕说:“爷爷,你一会儿天子若不顺天,何为其子?一会儿又要写信给他?”
健布淡淡自若地说:“嘀咕什么呢?说我不忠君,不爱国对吧?你一介武夫懂什么?谁动我雍夏之根基,则天下共灭之,共伐之,天子也不能妄为。扶大厦之将倾,我健布当为之,他狄阿鸟亦当为之。天子?哼。他头上的天若塌了,我问你,他到底是谁儿子?你说先皇拿十几个大儒教导,教出来个什么玩意儿?要当什么佛主?阿威,要是将来我死了,你顶个光头连家都不回,逢年过节都不烧刀纸祭奠,这可怎么办呀?你爷爷我为什么见达摩?绝望了,觉得无所谓了,觉得也不是他达摩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