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君,朕再问一遍,镇州堤坝冲毁之事,你,还有赣南何氏,是否真的不知情!”
“陛下明鉴,臣与何氏族人不知情!”
额头抵在地上,一向顶天立地、心胸坦荡的何铭羡此刻却不敢与陛下对视,他担心陛下会看出自己的心虚,他敢发誓自己不是何应钦的同党,却不敢保证族中人未与何应钦同流合污。如今新贵层出不穷,他也担心陛下会趁机处理赣南何氏,给新贵让路。
“起来坐吧。”
“臣还是跪着吧,跪着心里踏实。”
挥手示意屋内侍从都出去,白胜男凝着他的眸子,嘴角扯出一抹很有深意的笑容,虽然那抹笑容很美,但却让何铭羡身上渗出了冷汗。
“阡君此言何解?”
在主子的注视下,何铭羡不敢说谎,为了何氏满门,他也不能说谎,“臣……臣也不知道,臣自幼与堂兄一起长大,自认对他的脾性比较了解,但自他去镇州任职,我们也有八年多没朝夕相处了,臣……臣有点不敢保准他是不是变了心性。”
赣南城是秦国举足轻重的边塞城池,若不是对何铭羡十足信任,白胜男也不会将如此重任交付,此番让他畅言,也不过是要与暗探的线报核对。若何铭羡为了何应钦而说谎,那么赣南城自然会换个人任职,赣南何氏当然也不能免灾。但她对何铭羡的表现还算满意,便亲自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四目相对间,白胜男第一次在何铭羡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她心疼的俯身摸了摸那双冰凉的膝盖,关切道,“秋日天寒地冷,阡君星夜兼程而来,又跪了许久,朕的心,真的很疼。”
“陛下厚爱,阡君无以为报。”
拖住他的手臂,白胜男眉头微蹙,“现在已经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镇州堤坝被毁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何铭羡闻声瞪大了眸子,但瞬间又垂下了双眸。在这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何氏满门被诛杀流放的情景。
“私掘堤坝酿成惨祸,贪污赈灾粮款,虐杀受灾百姓,企图杀害朝廷钦差大臣,仅这四条罪就能要了何应钦与你何氏九族的命。”
“陛下……”
何铭羡是个硬汉子,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也强忍着哽咽,他知道,即便陛下要何氏全族陪葬,也无法弥补何应钦对镇州百姓造的孽,所以他想求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那份颤抖,白胜男按着他坐到椅子上,忍着愤怒低声道,“何应钦出身赣南何氏,却毫无何氏骨气,朕很失望。他罪该万死……”
故意顿了顿,见何铭羡因忍着泪水而猩红的眼眶,白胜男俯身为难道,“但阡君你是朕的挚友,他的九族,又何尝不是你的九族?又何尝不包含你在内?要朕杀了你,或者伤害你,朕怎么舍得?”
“可是陛下,按我大秦律令,何应钦犯了这样的罪,何氏……”
霸道的按着他的肩膀不许他下跪,白胜男摇了摇头,“何应钦是何应钦,你是你,只要你把他逐出宗族,朕就能为你、为何氏抵住众臣弹劾及非议,不株连,不祸及。”
“陛下!”
蓄满眼眶的泪水决堤,随着扑通一声双膝落在地上,何铭羡抱紧主子的双腿,声泪俱下,“臣身为族长,未能管理好族人,给陛下、给秦国、给百姓添乱了,臣何徳何能当得起陛下一声挚友!臣该死,臣该死!”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景勾起了白胜男心底深藏的记忆,青葱年少岁月,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男人,声泪俱下的抱着自己的腿哭诉父亲偏心,哭诉自己为什么要给牙都没长全的侄子护国。
“阡君,你与朕年少相识,朕希望你不要成为第二个南宫禹。”
何铭羡闻言,忙抹了眼泪,郑重发誓道,“臣何铭羡以赣南何氏百年祖业发誓,臣与赣南何氏绝不背叛陛下和秦国,否则何氏全族不得好死,天地不容!”
相聚的君臣,分离的夫妻。
初冬在一阵冷冽的寒风中疾速而来,姜严华已经掌握了镇州大坝决堤的实情,且摸清了何应钦将赈灾粮款藏在何处,只是他还得再等等,等何应钦钻进更大的陷阱,等另一个钦差大臣的到来。
李桔曾问他,为什么这般肯定陛下还会派来一个钦差,难道是知道陛下不会轻信任何人吗?他听后笑着摇了摇头,身为一国之君,若十足相信某个人,不论对被信任的人还是君主自己,都是件很可怕的事。他可以肯定白胜男对自己的信任很充分,但若说毫无怀疑,又绝对不可能。
其实,他断定白胜男会再派个钦差来,只有一个原因:她得给赣南何氏一个台阶。所以这个钦差只能是何铭羡,也必须是何铭羡本人,而何应钦的下场,也必定是逐出宗族,杀之以安镇州亡魂。
昏暗的烛光下,姜严华处理好手头工作,亲自给伤患的百姓熬药。这十几个百姓是当初被迫掘坝的亲历者,含泪掘了堤坝又被活埋,若非黑子来的巧,早已在阎王殿报道了。
“大人,我们是罪人,不值得被这样精心照顾。”伤者痛苦道,“若不是要留着这条贱命陈情事实,我真的活不下去,我的心太难受、太煎熬了,大人,我们都是罪人,怎么不让我们替好人去死啊!”
三寸不烂之舌能战群臣,也能安抚这些可怜的祸首帮凶。在姜严华的劝慰下,寻死觅活的百姓安静了下来,他们明白自己必须戴罪立功,必须说出事实、指认何应钦来赎罪。
端来一碗糖水,连日的劳顿加上不能按时吃饭,姜严华常常会觉得头晕目眩,李桔便随身携带糖块,或用水融开或直接塞进他的嘴里,以便他能尽快恢复。
“三哥,你看外面下雪了。”
“是啊,冬天来了,春就不远了。”把糖水一饮而尽,姜严华看着外面渐渐纷飞如鹅毛的大雪,声音低沉,“也不知道镇州的春天什么时候才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