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芳一惊,木盒子掉到地上摔得“呼啦”一声,里面的菊花,撒了一地。她慌忙跪到老爷面前。她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难道是老夫人?她看见老爷又恢复了当年的威严面孔,只得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凡是她了解的以及她猜测的都说了。
冒老爷听完后,颓丧地仰在靠椅上,没说什么。只等待冒辟疆来。苏元芳看见他的威严刹那间消失了,这是个被岁月打败的极具理智的老人。
苏元芳先去找了老夫人,再去找冒辟疆,茗烟说他在户外散步,她就叫茗烟快去叫他回来,自己又奔回正堂。
冒辟疆急冲冲跑回来。冒老爷已经被老夫人和少夫人轮番劝说解释弄得被迫放弃了对妓女的陈见,他发觉木已成舟,如果要改变,那更令人沮丧。所以,他只例行公事似的问了冒辟疆几句,然后责令他择吉日将董小宛娶过来。冒辟疆大喜过望,在他看来极困难的事竟然如此简单便解决了,他后悔自己白焦虑了这么多天。
待冒辟疆和苏元芳退下之后,冒老爷对老夫人说:“这小子翅膀硬了。”她看见他眼中有泪闪动,便用枯干的手抚摸他花白的头发,如同他们年轻时一样。
娶董小宛的婚礼极其简单。但冒府毕竟是如皋的大户,其热闹程度依旧令老百姓们羡慕和嫉妒。那几天,冒府和水绘园里挂满了大红灯笼,通宵不灭,红彤彤的像着了火,映红了如皋的夜空。这样的场面,如皋人要等到顺治八年才重新目睹。
单妈后来回忆道:“太快了。花轿进了水绘园时,我还在房里试着换一套新衣服。待我出门去,他们已经接走了董小宛。董旻和惜惜在一株绽出花蕾的梅花树下哭。他们身后挂着的一挂鞭炮已炸到最后几颗,地上是些红纸屑,空中飘着硝烟。说实话,有点凄凉。”
一对红彤彤的新人拜堂之后,便送入洞房。冒辟疆知道那红头盖之下是个美人。并不像当年娶苏元芳时那样担心,因为当时有人告诉他说苏元芳是个麻子,而且是兔唇,牙齿外露。那人诡秘地说,“亲嘴要先碰着牙齿。”那个玩笑着实让他害怕,待揭了红头盖,他大喜过望的表情深映在苏元芳心中,使她一生对夫君充满信心。此刻,苏元芳在离洞房十丈远的茅厕中逃避客人的目光,她难以平息心中的妒意,她设想俩人在洞房中的举动就想哭。她真的回忆起自己嫁过来那天的情景。
结婚没有给爱画上句号,相反,爱插上了翅膀向前飞,幸福在扩大。董小宛沉浸在甜蜜之中,变得更美。如皋人为了能够目睹她的风采,常常在水绘园附近游荡,不久,离水绘园最近那条街的商业慢慢繁荣起来,在顺治年间达到鼎盛,后随董小宛的离去而衰落。
白天,董小宛和苏元芳是一对倾心的闺友,无论是闲谈、散步、做事,俩人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到了夜里,董小宛无意争宠,可苏元芳却在使暗劲,至少她自己也明白她在折磨冒辟疆。他大伤脑筋的事就是怎样在夜里和她和睦相处,也就是怎样分配自己的爱。多少次,他很想有分身术。他甚至恨冬天的被窝太暖和使他不得不连续作战。他瘦了。
转眼过了春节,又过了元宵。老夫人终于看出苗头。有几次,她把两个儿媳妇叫到跟前,但欲言又止,她怕挑明了会使两人更加疯狂地争夺。
冒辟疆曾经想靠两个女人的月经期避上几天,但令他惊异的是,俩人都是同时来那玩意,他疑心是老天爷捣鬼。
终于,连续五个晚上他既没在冒府也没到水绘园。董小宛认为在苏元芳处,苏元芳以为在董小宛处。其实,冒辟疆一个人溜到某个私塾先生处下围棋,通宵通宵地下。但好景不长,一个妇女将话传到老夫人耳中:“人们都觉得你儿子不敢回家,是中了妖精的邪。”
老夫人愤怒了,叫来两个儿媳妇。她将拐杖在地板上敲得“笃笃”响,头上的发丝在打颤。苏元芳和董小宛赶快跪在她的面前。她说道:“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自己的夫君都不晓得爱惜。瞧他多瘦啦!”董小宛主动将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苏元芳倍受感动,为自己的自私想法羞愧不已。从此,俩人相处更合睦了。冒辟疆也从无形的争夺中解放出来。
第18章 状元向迎天之死
崇祯十七年二月,北方不断传来了坏消息。先是一月传来李自成在西京宣布登基,国号“大顺”,年号“永昌”。如皋城里的有识之士顿感愤怒。冒老爷也从暮年的无所适从中振作起来,常常去衙门里和一些官员慷慨激昂地评议时事,共同的看法是皇帝一定会集结重兵征剿放肆的伪大顺朝。冒老爷看着冒辟疆的背影,觉得儿子这个年龄正是干大事的时候,又恰逢这样乱世,他甚至私下想过:说不定会有封王封侯、光耀万代的机会呢。这个想法令他自己都心虚,眼神慌乱地四下看看,没人窥破他的天机。倒是那几树缤纷的梅花充满生机地傲立在残雪中。衙门正招募一些乡勇,每日均在操练,准备北上参加征讨李自成,没有传来王师出兵的消息,却传来李自成的先锋将军刘宗敏、李过强渡黄河后进犯山西的坏消息。人们的脸色暗淡了。冒老爷不敢再议国事。
另一边的水绘园中,冒辟疆和董小宛、苏元芳、惜惜却随着坏消息的增多而更加情绪激昂,几个女人都认为冒公子的观点非常准确,一针见血,他似乎是一个大器之材,大有临危受命去拯救国家的英雄气概。他的言论没有改变国家命运,却改变了他在董小宛心中的文弱看法,从而播下更深厚的爱情种子。有一天,她独自在梅花下伫立,想象自己做官太太的锦绣样子。由于喜悦,她顺手摘下一枝梅花,用心去嗅,暗香毕竟不够明晰。
不管天气多冷,只要不下雪不下雨,冒辟疆都要和董小宛到梅花树下品茶、谈诗、论画,有时指点江山,大谈时局。
那段时光,是董小宛一生最舒适安逸、最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她每天都要写诗、画画,乃至水绘园里的各个亭阁楼台内都挂着她的手笔,其气韵令偶尔来拜访的如皋文人折服。
随着国事的不断恶化,江南复社找到了兴奋的土壤,比春天先一刻活跃起来。前几年对他们抱冷漠态度的官员们终于理解了他们多年的忧患决非空隙来风。冒辟疆也为复社的社务勤奋操劳。他隔几天就会收到各地社友的信,信都激昂亢奋。他也常常写激昂亢奋的回信。董小宛为他研墨掌灯,伴他到深夜。
家中的生活对于冒辟疆来说开始变得枯燥乏味了,朋友们的生活似乎更热火朝天,这激起他的向往。他决定作一次远游。这次他带上董小宛,说是来一次远程踏青。他问董小宛:“宛君,咱们要走多远?”她兴奋地说:“去看大海,我小时候就梦想过大海。”
“好吧!去看大海。”他说。
他俩二月中旬离如皋,一路上看着时光的画笔将光秃秃的枝条点上新绿,一切事物都变得暖和,具有难以抵抗温情脉脉的气象。正当春光明媚,花朵遍野,他俩到达了桐城,那时已是三月初。
方密之做梦都没想到冒辟疆和董小宛会来到他面前。他正在自家院宅中欣赏桃花、李花和梨花。他认为这些花都是地下的一种精气,爬上树梢就成了花。他曾在一首诗中写道:“梨花雾起。”这个雾是固体的,远看却是飘浮的,月光下更是如此。
一个丫头慌慌张张而又怯生生地跑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当他闻知是冒公子来了,气恼就变成了喜悦。他大步走向院门。刚好看见董小宛和冒辟疆先后走进来,后面是车伕挑着担子,一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