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澄听他只想公事不想自己,又趁势问,“钢厂能卖的话,煤渣厂呢?还留着吗?”
徐名达稍显迟疑,“煤渣厂是私企。”
“钢厂都没了。”沈浩澄说,“煤渣厂留着还有意义?”
“那看怎么没法!”徐名达道,“要是卖了地皮彻底转项,煤渣厂没有原料来源,也活不了,自然应该一块儿打包,可若是跟别的私企谈成了合作,他们还在这里继续生产与钢材有关的产品呢?国企不好盘活,换个私企老板经营未必继续赔钱。煤渣厂要能借光运转起来,还能解决不少钢厂子弟的工作问题。这些孩子都不小了,全部自谋生路也不容易。”
沈浩澄自己就算钢厂子弟,深知比自己小的融入社会还不太难,而近四十那批,老大不小地离开厂子,即使去送外卖也会被人嫌弃迟钝缓慢。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们受了半辈子钢厂的庇护,突然之间伞折荫散,那种无处可逃的惶恐茫然大概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有体会。
“你把儿子摆在那里当头儿,”向乾说道,“让人眼热。可是诋毁你的好理由啊!”
“这小子不争气!”徐名达蹙眉叹息,“可我也没别人能塞在那儿,只能认命。”
“这事儿如果处理不好,”沈浩澄提醒他说,“别人肯定要找他的毛病,徐厂长能保证徐建先生的管理完全没有问题吗?”
徐名达摇了摇头,“连我自己都有问题,他还不是我,爱吃爱喝又爱玩的,怎么保证?实在走到那步再说吧!法人有问题厂子也不一定必须破产,只要还没资不抵债,工人们就能上班吃饭!”
这是儿子都肯舍了!
沈浩澄无法评价,只能再次闭嘴。
向乾则叮了句,“资抵不抵债还是后话,先说这资,到底从哪儿来的?”
徐名达把向乾给他看的那张写着认定金额的打印纸往前推了一推,“反正这里面没有。谁想硬要,拿证据来!”
向乾叹了口气,“老徐啊,你当了一辈子干部,坐单位的破车住单位的公房,本该捞个名节,老了老了耍起赖来,还把儿子孙子都扯进去!我前几天见过徐建,和他聊了不少,他说自己孩子成绩不错,这么一搞,以后考公考国企的,都要受限制了!”
徐名达始终坦然无畏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些许痛色,他垂下头,忍耐什么似地安静一会儿,又开口说,“那也没办法!穷人家的孩子,饿肚子时先想吃饱,后面的事情只能后面再说。”
池跃有些坐不住了。
至此他才知道向乾这种级别的律师为何要低价接个麻烦案子,也才知道悲情英雄二字的真实含义。
原来真的有人肯把集体利益放在私利之前,为此不吝牺牲。
都说人各有志,徐名达认定的东西,比如那些投资者的钱就该骗,比如儿孙的前途不如更多职工的生存重要,说给十个人听,大概会遭九人反驳。
偏偏他是律师,没有评价权利。
向乾又和徐名达确定了一遍负责整理钢厂剩余资产的相关人员和有意向购买的企业名单,决定再去见见这些人,争取借助他们的力量促成徐名达不诉或者取保,然后就领着徒弟和徒弟助理走出看守所,第一件事就是站在道边抽了颗烟,嘴里骂道,“生的伟大,活得憋屈!”
“好在群众不总傻当瞎子!”沈浩澄也叼颗烟,“大伙儿还知道心疼他。”
“也是想继续指望他吃饭。”向乾冷酷无情地说,“这样的领头人不好找,老徐若是倒了,他们手里的碗,或者说儿孙手里的碗也就砸了!不然真能这么齐心?见了鬼了!”
沈浩澄幽幽吐了口烟,不再说话。
池跃在旁看着二人制造空气污染,嘴里馋得不行,却不敢抽。
向乾丢了烟头又抱怨道,“我可真他妈的老了,跑这一趟就累不行!赶紧给我送家躺着去!”
沈浩澄把向乾送回小区又往自己家拐,池跃看出来了,奇怪地道,“家里也没吃的,回去干啥?”
沈浩澄暂时抛开徐名达不想,微笑着道,“站我旁边舔嘴巴,谁受得了?”
池跃明白他要干啥,立刻又红了脸。
“怎么了?”沈浩澄故意逗人,“不是你说的定下来了?这种准备还没做好?”
池跃整个人热热的,说话有些磕巴,“不是没准备好……那也不用特意回家……”
沈浩澄没再解释。
回家。
私有房产是种保护,能够让人心安。
初攫情爱滋味那些年,沈浩澄还没本事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也不懂得表达真实感受,无数次被林巍在各种不够安全的场合突然袭击,刺激是刺激的,心里的不安全感也生了根,快乐总是掺杂惶惶之感,幸福不够纯粹。
或者他天生就是个喜欢安稳的无趣之人吧?自己经历过的,但凡有不美妙处,都不想再让池跃体验。
很快就到了家,沈浩澄把人抵在入户门的内面之上尽情亲了一大阵,身体愉悦彻底驱散了会见徐名达的沉重才把池跃松开,伸手抹抹他水亮水亮的唇和下颌,笑得特别开心,“想吃什么?”
池跃被他弄得晕头转向,恢复半天才去脱鞋,进卫生间去观察自己的脸和脖子,生怕下午上班给人发现端倪,“下次别太使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