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她说。自从他们开始组织家庭以来,敢向家长采取批评行动她这还是第一次。
这一挑唆奏了效。
“的确,你说得对,”他说,“我是个笨蛋。去把我的帽子拿来。”他把那三张银行钞票折好,插在衣袋里面,匆匆忙忙出了大门,但是他搞错了方向,出门后转向右边。他向几个邻居打听以后,才摸清路线,有人看见百灵鸟和那人朝着利弗里方向走去。他接受了这些的指点,边迈着大步向前走,边还在自言自语。“这人虽然穿件黄衣,却显然是个百万富翁,而我,竟是个畜生。他起先给了二十个苏,接着又给了五法郎,接着又是五十法郎,接着又是一千五百法郎,全不在乎。他也许还会给一万五千法郎。我一定要追上他。”
还有那事先替小姑娘准备好的衣包,这一切都很奇怪,这里一定有许多秘密。我们抓住了秘密就不该松手。有钱的人隐情是浸满金汁的海绵,应当知道怎样来挤它。所有这些想法都在他的脑子里打转。“我是个畜生。”他说。
出了孟费郿,到了向利弗里去的那条公路的岔路口,人们便能见到那条公路在高峰原上一直延伸到远方。他到了岔路口,估计一定可以望见那人和小姑娘。他纵目望去,直到他眼力所及之处,却什么也没看见。他再向旁人打听。这就耽误了时间。有些过路人告诉他,说他所找的那个人和孩子已经走向加尼方向的树林里去了。他便朝那个方向追赶上去。他们本来走在他的前面,但是孩子走得慢,而他呢,走得快。并且这地方又是他很熟悉的。
忽然他停下来,拍着自己的额头,好象一个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想转身折回去取的人那样。
“我本该带着我的长枪来的!”他向自己说。德纳第本来是那样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那种人有时会在我们中蒙混过去,混过去以后也不至于被发现。有许多人就是那样半明半暗地度过他们的一生的。德纳第在安定平凡的环境中完全可以当一个——我们不说“是”一个——够得上称一声诚实的商人、好绅士那样的人。同时,在某种情况下,当某种动力触动到他隐藏本性之时,他也完全能变成一个暴徒。这是一个具有魔性的小商人。撒旦偶然也会蹲在德纳第过活的那所破屋的某个角落里,并对这个丑恶的代表人物做着好梦的。
在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他想:
“唔!也许他们已有足够的时间逃跑了!”他继续赶他的路,快速向前奔,差不多是很有把握的样子,就象一只凭嗅觉猎取鹧鸪的狐狸一样敏捷。果然,当他已超过池塘,从斜刺里穿过美景大道右方的那一大片旷地,走到那条生着浅草、几乎一半绕那个土丘而又延展到谢尔修院的古渠涵洞上的小径时,他忽然望见有顶帽子从丛莽中露出来,对这顶帽子他早已提过多次疑问,那的确是那人的帽子。丛莽并不高。德纳第认为那人和珂赛特都坐在那里。他望不见那孩子,因为她小,可是他望见了那个玩偶的头。
德纳第没搞错。那人确实坐在那里,为的是让珂赛特休息一下。客店老板绕过那堆丛莽,突然出现在他寻找的那两个人的眼前。
“对不起,请原谅,先生,”他一面喘着气,一面说,“这是您的一千五百法郎。”
他这样说着,同时把那三张钞票伸向那陌生人。那人抬起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德纳第恭恭敬敬地回答:“先生,这意思就是说我要把珂赛特带回去。”珂赛特浑身战栗,紧靠在老人怀里。他呢,他的眼光直射到德纳第的眼睛里面,一字一顿地回答:“你——要——把——珂赛特——带——回——去?”“是的,先生,我要把她带回去。我来告诉您。我考虑过了。事实上,我没有把她送给您的权利。我是一个诚实人,您知道。这小姑娘不是我的,而是她妈妈的。她妈妈把她托付给我,我只把她交还给她的妈妈。您会对我说:‘可是她妈死了。’好。在这种情况下,我就只能把这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人,一个带着一封经她母亲签了字的信,信里还得说明要我把孩子交给他的人。这是显而易见。”这人并不回答,却把手伸到衣袋里,德纳第又瞧见那个装钞票的皮夹出现在他眼前。
客店老板喜得浑身酥软。
“好了!”他心里想,“沉着些。他要来腐蚀我了!”那陌生人在打开皮夹以前,先向四周望了一望。那地方是绝对荒凉的。树林里和山谷中都不见一个人影。那人打开皮夹,可是他从那里抽出来的,不是德纳第所期望的那一叠钞票,而是一张简单的小纸,他把那张纸整个儿打开来,送给客店老板看,并且说:“您说得有理。念吧。”
德纳第拿了那张纸,念道:
德纳第先生:请将珂赛特交来人。一切零星债款,我负责偿还。此颂大安。
芳汀滨海蒙特勒伊,一八二三年三月二十五日“您该认得这签字吧?”那人又说。那确实是芳汀的签字。德纳第也认清了。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了。
他感到两种强烈的悔恨,恨自己必须放弃原先期望的腐蚀,又恨自己被击败了。那人又说:“您可以把这张纸留下,好推卸责任。”
德纳第向后退却,章法却不乱。
“这签字摹仿得很好,”他咬紧牙咕哝着,“不过,让它去吧!”接着,他试图作一次无望的挣扎。
“先生,”他说,“这很好。您既然就是来人。但是那‘一切零星债款’得照付给我。这笔债不少呢。”
那个人立起来了,他边用中指弹去他那已磨损的衣袖上的灰尘边说:“德纳第先生,她母亲在一月份计算过欠您一百二十法郎,您在二 月中寄给她一张五百法郎的账单,您在二月底收到了三百法郎,三月初又收到三百法郎。此后又讲定数目,十五法郎一月,这样又过了九个月,共计一百三十五法郎。您从前多收了一百法郎,我们只欠您三十五法郎的尾数,刚才我给了您一千五百法郎。①德纳第感觉到的,正和狼感觉到自己已被捕兽机的钢牙咬注钳住时的感受一样。
“这人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他心里想。他和狼一样行动起来。他把身体一抖。他曾用蛮干的办法获得过一次成功。这回他已把恭敬的样子丢在一边了。斩钉截铁地说:“无——名——无——姓的先生,我一定领回珂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