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过了许久,才艰涩开口,“此事到底是意外,还请父亲不要迁怒二弟和二弟妹。况且,我和表妹尚未定亲,取消婚事在前,是我对不起她。”
陆勤沉声,“江氏的确无辜。你和她之间,的确是你对不住她,你愧疚也好,过意不去也罢,我不说什么。但你们兄弟之间,却是他对不起你。哪怕江氏只是和你议过亲,他也不万万不该娶江氏。虽是事出有因,但毕竟是他不对,他该跪就跪,该罚就罚,没什么冤枉的。你心里有怨,或是觉得委屈,我都理解,我今日也给你这个机会。”
说着,他起身,从一旁博古架上扯下一根长鞭,摆在书桌上,沉甸甸的包铜木质手柄,和桌面碰撞,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沉而有力。
陆致看着那长鞭,整个人一怔。
陆勤开口,一字一句,“你二弟眼下就跪在外面。我已屏退下人,你心中有怨也好,有恨也罢,亦或是不甘,什么都可以,拿着这鞭子出去,你何时消气,我何时让他起来。但大郎,你要记住,你放下鞭子的那一刻起,江氏一事,你就要彻底放下。我决不允许我陆家郎君,因为一个女子,闹得兄弟阋墙,家宅不宁!”
“动手吧——”
陆致目光落到那根长鞭上,像是被烫到一样,很快挪开,他站起身,开了口,“父亲,我……”
他想说,他动不了手,他和二弟毕竟是手足兄弟。他是兄长,怎可对自己的弟弟动手?
陆勤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只问他,“你心里有不甘吗?”
陆致咬紧牙关,承认,“我的确有,但我不能——”
陆勤骤然抬声,“既然有,就拿起鞭子。”
陆致内心挣扎,“我……”
陆勤声音沉而有力,几乎像是下军令一样,“拿!我要你拿,陆致,像个男人一样。拿!”
陆致被吼得下意识伸手,一把抓住长鞭的手柄,抓在手里。他跟着陆勤出了书房,长鞭随着他们的步子,拖过雪地,留下一条长长的雪痕。
陆勤站在兄弟二人的面前,冷酷严厉,“动手!”
陆则抬起眼,看着面前的兄长,抬起手,脱掉锦袍,只着一身单衣,温声道,“兄长,动手吧。”
陆致神色晦暗不明,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挣扎之中,一旁的父亲,跪在雪地里的兄弟,江边初见时含笑唤他大表哥的江表妹,一幕一幕,在他的眼前划过。像是重演一般,他这些日子避免去想起的画面,一幕幕上演。
这些日子,他藏在心里的不甘,不敢为外人道的怨,折磨他的嫉妒,失落、后悔……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瞬涌上心头。
最终,化作了无奈和苦涩。
他苦笑一声,丢掉那根长鞭,撩起锦袍,就那么直挺挺跪了下去,面朝父亲,深吸一口气,开口,“孩儿放下了,什么都、放下了。”
陆勤沉默着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兄弟二人,良久开口,“既如此,那就回去吧。”
陆致闭目颔首,“是。孩儿告退。”
他起身,失落朝外走去,本想回明思堂,走到一半,却蓦地换了个方向,常宏赶忙跟上,见他失魂落魄,却又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小心问,“大爷,咱们出府吗?要不要叫马车?”
陆致摇摇头,朝府外走去。
常宏忙跟着追了上去,二人冒着雪,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自家主子停下,抬头一看。
摘星楼三个字。龙飞凤舞,才经历了火灾的酒楼,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
明嘉堂书房外,陆勤见长子走出很远,才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嫡子,“穿上吧,进屋。”
陆则缓缓穿上外裳,顺势捡起那根落在雪地里的长鞭。大哥虽宅心仁厚,不肯动手,但父亲一贯不会心软,这顿打,他照旧要受着。
他倒是不怕疼,打了就打了,没那么娇气,只是若叫小娘子看见了,怕是要哭成泪人儿了。他是极不愿意见她哭的,尤其是在那个梦之后,他上辈子没护好她,这辈子怎么也不该叫她哭了。
否则,她跟了他两辈子,实在是太不值当了。
陆则垂眼想着,跟着踏进那书房,开始思考这几日如何瞒过小娘子。不如说刑部有事吧……
第71章
父子俩进了屋,气氛倒没有太紧张。
主要是陆勤对自己这个儿子,实在太过了解,他先前虽表现得一副震怒模样,但真要说起来,他当年娶永嘉的时候,手段也不比陆则温和到哪里去。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陆则要是真没用到,连自己瞧上的小娘子,都娶不到家里,那他这些年对他的严苛教导,才算是付诸东流,白费力气了。
想起这逆子用的手段,瞒天过海、一环接一环、名正言顺,算计起人来,连爹妈老太太都一并算计进去,胆子不小,本事也不小,倒真是他的种。
想归这么想,陆勤自然不会张口来句“不愧是老子的儿子”之类的话,扫了眼被儿子摆在桌上的长鞭,没什么好脸色,“你倒是识趣,知道自己逃不了一顿打。我为什么替你兄长定江氏,你难道一点都不明白?”
当年江氏的母亲徐氏,养在卫国公府上,他对徐氏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她似乎十分规矩,见了他们兄弟,从来都只行礼避开。老太太生他时,伤了身子,便也没给他生个什么姐姐妹妹,几个姨娘也都生的是儿子,家里四兄弟,站出来倒是威风,就是儿子不如女儿贴心,徐氏一来,性情温顺规矩,老太太便很喜欢徐氏,等她出嫁的时候,还掏了自己的私房,补贴了些嫁妆,徐氏出嫁不久,就随夫外调去了苏州,离得远了,见面的机会少了,自然生疏了些,但每逢年节,徐氏都会寄节礼过来,孝敬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