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拍拍孙媳的手,道,“没事,也不远,我过来看看,否则不放心。”说罢,看了眼小孩儿。方才她进来,多少也有点动静,小孩儿却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刚才阿芙一起身,这孩子却一下子抬了头,眼睛追着阿芙。
她想了想,看了眼自家孙媳,道,“阿芙,你随我过来。”
江晚芙自然不知祖母要说什么,忙应下来,又叮嘱惠娘看着小孩儿,才扶着陆老夫人出了内室,她倒了杯大枣水,递给老夫人,“祖母,您润润嗓子。”
陆老夫人接过去,垂眼看了眼,哪里是什么茶,分明是红枣泡的,还带着股栆香。阿芙这孩子,做什么都这样细致,自做不出大晚上给她递茶的事情。这么一看,她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念头靠谱。
她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总归不像阿瑜小时候那样,能照顾个孩子。仆妇又未必上心,这孩子不会说话,更是不好照顾。本来她照顾不了,就该找几个儿媳妇,但永嘉就不必说了,金枝玉叶,哪里会带孩子,庄氏本来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为了荃姨娘的事情,和老二正闹得不开心,她当婆婆的,肯定不想给儿子儿媳再添乱了。至于赵氏,自己没生养过不说,当年四郎养在她膝下,都闹出不少事情过,是个心思多的。
唯独阿芙,心思细腻,性情温良,这件事交给她,她再放心不过。
陆老夫人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江晚芙也只是想了想,很快就答应下来了,“您把这孩子交给我,我一定好好照顾他。”
陆老夫人放心颔首,又道,“我已经叫人去请郑院判了,他明日会来府里,给这孩子看看。”
江晚芙答应下来,送老夫人出了月门,回到屋里,小孩儿一见她,眼睛一亮,她走过去,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叫了绿竹过来,同小孩儿道,“以后你就住在婶娘这里了。绿竹姐姐照顾你,你要乖乖听她的话,好不好?”
小孩儿显然没怎么看绿竹,盯着江晚芙看。
江晚芙也不在意,叮嘱了绿竹几声,等小孩儿吃了晚膳,就哄小孩儿睡觉,从前是她睡不着,惠娘给她哼小曲儿,现在是她哄小孩儿,虽说她还没自己的孩子,但就当提前试试了。好在小孩儿很给她面子,很快闭眼睡去了。
“倒是听话……”江晚芙替小孩儿掖了掖被子,莞尔道。
惠娘看着二人,不禁道,“娘子这样会照顾孩子,合该早些生个小郎君或小娘子才是……”
江晚芙自然也是想的,她和陆则感情越发好,自然是盼着早些生个孩子,不管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她都喜欢的,只是不晓得,陆则更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想到不在府里的陆则,江晚芙便有点惦记他,明明早上才分开的。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回了正屋,洗漱睡下。
而同一时刻,陆则正在陆家祠堂里。
祠堂里很安静,昼夜都点着长明灯,他跪在蒲团上,面前是陆家先祖的牌位,陆则一身月白的长袍,闭着眼。月光洒在他的背上,夜风吹得身后的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他想起自己在宣同打仗的时候,他也不是生来就能适应那种惨烈的,第一次上战场,他人前骁勇善战,回到帐子里,一闭上眼,满眼都是血色、残肢、断臂、尸体、头颅……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难以得见一次的场景,对于宣同各府的百姓,却是再习以为常不过的事情,蒙古不行农耕之事,隔三差五侵扰边关,若没有陆家守着,宣同各府,早就成了蒙古的囊中之物。
但那又怎么样?陆家祖祖辈辈,守着边关,也只能是如此。陆家没有更多的兵力,彻底灭了蒙古势力,也不敢灭了蒙古。
蒙古一旦没了,卫国公府,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杯酒释兵权”,都算是不错的结局,更大的可能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陆则身处其中,他身上流着陆家的血、流着刘皇室的血,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家也好,刘皇室也罢,谁都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有些事情,恰恰是中了那句“不破则不立”。
陆则闭眼想了很久,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他中间睡着了,只听得远处钟楼一声悠长钟声,他睁开眼睛,一束金光,破云而出,穿过窗牗细小的孔洞,落在他的肩上。
常宁正靠着立柱犯困,被这钟声惊醒,忙晃了晃脑袋,听见宗祠门被打开,忙站直了身子,望向门开的方向。
“世子……”
陆则没说话,肩着那缕金光,从门内踏出来。
常宁看得一愣,自家世子从宗祠踏出来的时候,仿佛拢在一团金光里,清冷眉眼,譬如仙人,让他不由自主想要跪下去,心头隐隐压着什么一般。
陆则开口,“去找一个人,雀沟县县令,傅显。”
常宁一愣,当即拱手应下,“是。”
陆则颔首,继续朝外走,常宁跟上,低声道,“世子,昨晚刑部衙门散值后,夫人叫纤云姑娘去了趟衙门,倒是没进门,送了些御寒的衣物,守值的小吏收下了。”
陆则抬眼,“没说漏嘴?”
常宁自然立刻摇头,“没有,奴才叮嘱过那小吏。”
陆则颔首,继续朝外走,走出宗祠后,却没朝出府的地方去。
立雪堂里,守夜仆妇靠着立柱犯瞌睡,忽的听见一阵脚步声逼近,惊得睁眼,只来得及瞥见一抹月白,倏地进了正室大门,刚吓得要追进去,就见屋里守夜的菱枝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