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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2页)

“那我知道。我只是纳闷,是否从今以后,他总会开车来接你。”

“我们并没有正式讲好。看来,我还得要有位秘书专门商谈此事呐。”

“算了,算了。”

“这个周末,我们应当签订一个合同。”

“算了。”

然后,康拉德做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他将椅子向后架起,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屁股袋里。不管怎么样,这是康拉德。尽管他将头发都剪掉了,眼神中时时流露出困倦的情绪,但这个样子还是一个好的迹象。他的眼神每天都使他忧虑。他仍然清晰地记得藏在他钱包里的那张康拉德孩提时代的照片的形象:长长的黑发,嘴角和眼睛里流露着笑意,没有任何疲乏的眼神。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头发胡乱地剪掉了,虽然仍旧眯眯笑着,象个孩子,然而,眼神却迥然不同了。他简直受不了那样的眼神。

过去的康拉德。卡尔必须排除这样的念头。博学的克劳福德医生,这位天堂的守门人,曾经有过忠告:“别期望他还和从前一模一样。”但是,卡尔老是那么期望着。别人也是那样。他母亲,外祖母,外祖父——卡尔的岳父,昨天还给卡尔的办公室打电话,“卡尔,我不得不承认,我吓了一大跳。他看上去是那么……”卡尔知道他正在搜索一个不那么刺激的形容词,“那么疲乏。身体垮了。我想,就凭你付的那些钱,他们至少得留意让他吃得多一些,睡得充足一些。而且,他如今是这么沉默寡言。和原来的那个孩子完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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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姑娘(1)

每当我回忆起那段时光,便感到一阵辛酸。那时,我的生活离开了常规,被卷入一场风暴之中,这风暴在我身上留下了终身的伤痕。我永远不能忘记静思姑娘。有时,我仿佛听到阵风吹过花园的白蜡树林时,也夹杂着她的语声。我在许多场合看到一些姑娘带有她那庄重、严肃的身影时,便感到一阵阵战栗。静思这个名字对于她真是名副其实。我再也没有重返圣达克拉拉镇,再也没有见到彩云在河水里投下的倒影,我再也不会去椋鸟台庄园的破旧住宅,再也不会纵马于高山之巅,再也不会站在歌手池旁的空地上倾听来自伯爵果园的痛苦号叫——那天下午那声惨叫曾把我吓得几乎灵魂出窍。   但是,在那以前,我却时时觉得已经忘记故乡的一切,很愿意确信自己从未离开过墨西哥城,从未到过圣达克拉拉镇,从未回过故里,也就是说,自母亲孀居后,她带我来首都上学,便没有回过故乡,甚至假期也如此。母亲去世时给我留下一小笔遗产,从而使我不必仅凭律师头衔度日。我已经成为地道的市民,所以当有可能回故乡时,便感到极其厌烦。可是无论如何,当我收到电报,知道埃内蒂纳姑母病危时,只好踏上旅途了。

埃内蒂纳姑母是我父亲的唯一妹妹。她希望在临终之前见我一面,这个召唤是如此感人,以至我很快想到,纵然要忍受诸多不便与麻烦也要去一趟。当火车驶离首都时,我根本不曾料到前方等待着我的风暴,根本没有预见到苦难会使我生出首批白发。高原上的凄凉景色无法冲淡我离别亲朋和常规生活所产生的烦恼。我对风景一向是十分敏感的,望着车窗外面迅速后退的景物,使我产生一种近于忧伤的压迫感。光秃的崇山,竖立着十字架的村落,消失在仙人掌丛中的道路,使我心中产生一股难以抑制的惆怅。

当我在阿里斯塔镇的小站走下火车时,心中的不快益发上升了。一辆马车在站外等候我,我在姑母的车夫伊雷内奥身旁就坐。马车立刻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奔驰起来,这时天空已经布满乌云。我不想同伊雷内奥交谈,便朝着灰尘飞舞的田野望去。古老的教堂错落有致地耸立在绿色的原野上;潺潺的溪水欢快地流向农田;水渠不时地截断路面,从独孔桥下穿过;马车接近木桥时,一条条小蜥蜴便慌忙逃离破旧的桥栏杆。叠嶂的山峦遮断了远方的地平线,山坡与平原紧紧相连。

当红鬃劣马把车子拉到一处陡坡上时,伊雷内奥用鞭梢指向前方一片黑黝黝的地方说:“圣达克拉拉镇。”

我看到五公里开外的地方有个村落半掩在树丛中。两座穹形屋顶,由坚固的塔楼拱卫着,凌驾于树丛之上。一群椋鸟盘旋在绿荫围绕的阳台上空。再远些地方,伸展着一条浅绿色的绦带,逐渐消失在天际。

“那是一条河。”伊雷内奥告诉我。

姑母住在圣达克拉拉镇那一侧的响水泉庄园,我们需要穿过这个镇子。我看到镇里的街道上杂草丛生,四周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残酷的内战给我的故乡留下了创伤。象我这种把未婚青年所享有的快乐全部留在首都的人,在这里将不会找到任何可供消遣的玩艺儿。我应该坦白承认,我曾经毫无内疚地想过,假如衰老的姑母不再延续她那无用的残年,那该有多么好啊。

沿着一条两旁长着高大桉树的道路,我们来到响水泉庄园。马儿欢快地向前跑着,这时马车已经临近装有石头十字架的大门。一看见它,我不由得激动起来。它使我回忆起童年的时光,那时我在赫诺维娃保姆的看护下,同科尔内略表兄一道终日在这条路上玩耍。这是自从离开墨西哥城后,我第一次感到心情舒畅。

一个少年出来为我们引路,马车一直驰进庭院深处。这是一座方形的院落,四周建有连环拱柱,中央有股清泉,不断地喷吐着水花。一条圣贝尔纳多种狗向我们猛扑过来。我下车的时候,它险些把我撞倒。响水泉庄园丝毫没有变样。走廊里摆满了花盆,拱柱上挂满了鸟笼,小鸟们在里面啁啁啾啾地唱个不停。院子的四角,摆设着绛色的水缸。水果的香味伴着箱笼里的幽香从房间里飘散出来。

一个女人一面跑着前来迎接我们,一面用绣有花边的白围裙不停地揩着眼泪,这就是我的老保姆,出色的女仆赫诺维娃。就是她,当马车带着母亲和我驶离圣达克拉拉镇的时候,我看见她跟在车后哭着,喊着,跑了很远很远。她几乎是痉挛地拥抱了我,十分惊讶地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我,她似乎以为时光不曾在我身上飞过。看到我脸上露出从父亲那里遗传下来的表情,她颇为自豪。

静思姑娘(2)

待情绪稍微平静些,她告诉我姑母正在好转。

她低声说道:“我想这一次她又活过来了。”

我问她是否可以探视,保姆便领我来到病人的居室。这里同样毫无变化。我看到屋里有一个带有两扇穿衣镜的高大衣柜,那顶部镶嵌着两个小天使号手,一片蔷薇环绕其间。五斗柜上,在玻璃罩的阴影里,站着一群圣徒:怀抱幼儿的圣母,手持木杖的圣约瑟,赤脚的圣克里斯托瓦尔,身被箭穿的圣塞瓦斯蒂安,头戴王冠的圣达杜维赫斯。靠近卡尔瓦里奥式的果园窗口旁,有一把包金交椅,上面罩着薄毯。它的对面是一张床头桌,桌面上镶着大理石,被几本祈祷书覆盖着。

这时,我听到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唤,便急忙趋近一张巴罗克式的木床。一只枯瘦的手正向我伸来。握住那只颤抖的手,我感到特别难过,仿佛有一位故去的亲人重新用一条无形的纽带把我同我们的家族和亲骨肉连结起来,而眼下这位曾经与我父亲一道游戏,并且目睹亲人一一埋入墓穴的老人,便是我们家族的代表。

一股强烈的孝顺之心从我胸中涌起,我衷心祝愿姑母早日康复。医生,老洛佩斯博士给了我希望。

“你别让她太劳累了。”大夫用慈父般的口吻劝告我说。

姑母企图抗议,但是医生说服了她,让我去走廊里等候。不久,他自己也走了出来。

“危险已经过去了。”他边擦眼镜边说,“我原以为她不行了呢,因为她的心脏已经衰竭了。你知道这个地区一度遭到基督派分子的骚扰,那时几乎天天都有战事。我常常对埃内蒂纳夫人说,象她和我这样体弱多病的老人,不必操心红党还是蓝党打胜。可是她不听我的话,结果弄成这副样子。”

他戴好眼镜,望着我笑道:“你还没结婚,对吧?”

“是的,大夫。”

“这不好。趁着在这里,赶快把婚事办了。圣达克拉拉镇人的姑娘非常漂亮,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眼红了。”他又笑笑,接着换了话题,“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吓过我一大跳。生下来刚刚两个小时,你就敢呆在滚热的水里。”

告辞的时候,他答应次日再来,并应邀吃饭。他让保姆好生照顾我。我被安置在过去住过的房间里,我念小学时的课本和第一次领圣体的花饰仍然保存在这里。我感到心中十分甜蜜,丝毫没有觉察风暴正在迫近。

在响水泉庄园最初的日子是美好的。离开墨西哥城时我如此担心的厌烦情绪现在何方呢?我感到精神振奋,似乎一踏上故乡的土地便通上一股电流。在这里,我的姓氏不是唯一的,到处都可以寻见祖先活动的足迹。

黎明时分,圣达克拉拉镇的钟声把我唤醒,那是从大路方向传来的,显得庄严、肃穆。我惊喜地发觉一大清早起床,然后哆哆嗦嗦地跑到夜色尚未退尽的院落,使我感到快活。这时候,保姆在走廊里正指挥赤腿的女佣们忙东忙西:有的洒扫庭尘,有的清理鸟笼,有的浇花除草。大路上传来牛群走向牧场的哞哞声。苏尔丹,那只圣贝尔纳多种狗,摇头摆尾地跑来迎接我。从田野里飘来一股山林的气息和芬芳的野味,这使我充满了要作全身活动的欲望。

早饭前,我给姑母请过安。现在我可不愿意她早日升天了,我高兴地看到她在逐渐康复。随着身体的恢复,她便经常乐意回顾往事,总要讲到我的父母亲。我的表姐霍维塔是个瘦削、胆怯的女人,总是身穿青色的衣裳,她是专程来护理姑母的。是她给我开了卧室的门。

阳光从面向小花园的窗口射进来。在柔和的光线下面,我看到姑母那张清癯的脸庞。我从霍维塔送来的银制托盘上端起一杯牛奶,凑近姑母的唇边,老太太十分感动地品味着。

一天的活动就这样愉快地开始了。上午,在宽敞的饭厅进过早餐,我便接过一个少年牵来的马,我们离开响水泉庄园,在田野里纵马驰骋。这个乐于为我当马倌的少年,他叫菲德尔?帕耶诺,骑着一匹体矮身强的小马,他对它赞不绝口,为我指点那些早已忘却的地方,陪同我去亲人的墓地;去参观鞣皮作坊——那里的池水在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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