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了,脸上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这种笑似乎没什么内容,却又让在场的臣工戚戚然起来。
贵妃的父亲参了皇后的父亲,这件事从大义上来说并没有什么错处,但当真扒开了皮,抽出了骨,就没有半点私心么?皇帝不说,那欲说还休的一丝浅笑,足以让众臣工咂摸味道了。这些稳坐高位的人,没有一个是傻的,最后自有人出来打圆场,冯河道:&ldo;皇上,臣有异议。眼下乌梁海部,正协助天干地支六卫攻打车臣汗部。纳辛掌管乌梁海,倘或就此将他收监,只怕会令乌梁海部军心动荡。&rdo;
皇帝调过视线来,&ldo;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rdo;
冯河道:&ldo;加派人手看管即可,就算下了大牢,牢里头也有的是法子同外头联系。皇上不念他是国丈,总要念一念纳辛长子常年驻守吉林乌拉的功劳。&rdo;
这席话给了皇帝很好的台阶下,也适当避免了君臣之间出现巨大分歧。最后自然准了冯河奏请,崇善一时也无话可说,皇帝叫跪安后,便率众退出了养心殿。
事儿越来越棘手了,皇帝坐在那里,脑子里思绪纷杂。今儿只是罗列了十大罪状,再过两天,还会有二十宗、三十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到时候又当如何自处呢?
他长叹,下了脚踏,从西暖阁里出来。才迈出门槛,便见嘤鸣站在东暖阁槛前,脸上神情惨然,想必他和诸臣的晤对,她都听见了。
第110章小寒(2)
她捏着帕子站在那里,一身苍绿的缂丝夹袍,衬得脸色有些苍白。
皇帝原本在坤宁宫的轻描淡写,到了这会儿就变得刻意了。她才知道他是在有意安她的心,她阿玛的事儿,要论严重程度,并不逊于活着时候的薛尚章。
怎么办?嘤鸣全没了主张,她低下头盯着前殿的金砖,那千锤百炼打磨出来的砖面,倒映出一张模糊忧伤的脸。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先头是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她才悄悄赶到养心殿来的。进门听见西暖阁里正长篇大论细数她阿玛的罪状,她便闪身进了东暖阁,隔着一道垂帘,忐忑地留意西边的动静。
可是越听越惶恐,心都要从腔子里扑腾出来了。她虽知道纳公爷以前确实不法,但没曾想竟会严重到这种程度,要不是自己在皇帝跟前得脸,哪一条罪状不够他千刀万剐的?她很害怕,仿佛一夕回到了头天进宫,重新产生了如履薄冰的错觉。她不敢迈腿,不敢走向他,她甚至自惭形秽,觉得无颜面对他。
皇帝见她不说话,目光也闪躲,暗暗有些心惊。他朝她走过去,伸出手道:&ldo;皇后,你怎么来了?&rdo;
她哦了声,似乎犹豫了下,才把手放进他掌心,&ldo;我瞧您早上进得少,想着回头叫散了,再让他们预备几样小食……&rdo;其实心里明白,自己开始忌惮他,不像先前那样敢于直言了,这样很不好。她顿下来,最后到底老实交代了,&ldo;我就是来听听,今儿有没有关于我阿玛的奏对。才刚我偷听了半天……像是要坏事了,对吗?&rdo;
皇帝轻蹙了下眉,&ldo;你不该听的。&rdo;
她低头说是,&ldo;我做错了。&rdo;
可是怎么苛责她呢,皇帝在她手背那片白净的肉皮儿上摩挲着,低声道:&ldo;朕不是怪你,只是觉得你听见了没什么益处,反倒让自己忧心。朝政的事儿朕会料理妥当的,你不必记挂。&rdo;
嘤鸣眼泪汪汪的,如今再听他这么承诺,心里说不出的酸楚。他不是那种爱甩漂亮话的人,言出必行是他作为帝王的风骨。可是这事儿实行起来不容易,有时候救人远比杀人难。那些臣工们咬住了证据不松口,他是皇帝,怎么能公然徇私?
她笑了笑,笑得有点儿勉强,&ldo;人都是自私的,刀没砍在自己脖子上,还能说两句顺风话。像前头薛公爷家,我觉得我能体谅您的不易,是该肃清朝政,往后不再受人牵制。可这会子事儿轮着自己家了……我不能接受,您说我这号人,是不是很虚伪?&rdo;
他说不是,&ldo;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别人死了,家灭了,至多心里跟着难受一阵儿,谁会有刻肌刻骨之痛?自己家的不一样,那是至亲骨肉,世上没有哪个闺女愿意眼睁睁看着老子赴死。朕才刚想过,真要是拿薛家做榜样,你阿玛远不到这程度……&rdo;
&ldo;可也够格掉脑袋的了。&rdo;她凄然说,&ldo;我先前听着你们里头说话,心里刀绞似的,我想替我阿玛脱罪,可又不能让您为难。嫁进帝王家就有这宗不好,万一有个闪失,必是女婿下令杀了丈人爹,真有这一天,我哪儿来的脸面对列祖列宗!&rdo;
她一向乐观,今天这么说,是因为对局势看得透彻。皇帝的丈人其实还有很多,排得上号的和排不上号的,都愿意纳公爷倒台。这么着累及皇后,后宫就能再来一回大整顿,横竖除了皇后一门,对谁都没有坏处。
皇帝何尝不知道她的顾虑,可现在对她下保,也不能完全阻止她胡思乱想。他没辙,只好挖空心思开解她,&ldo;这会子干着急也没有用,罪证要查实,且得耗上一程子。你阿玛近来倒像一改以前脾性了,修桥铺路,拉扯旗下战死军士的妻儿,好事做了不少,想是背后有高人指点。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些就是保命的良方,可以暗暗把这些孤儿寡母聚集起来,人在哪里受审,就上哪里求情去。到时候自有人上报天听,朕也就有了说辞,可以酌情赦免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