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抬起眼,&ldo;那依皇祖母的意思,孙儿应当怎么处置?&rdo;
暖阁里燃着灯,迟重的金色映着太皇太后的脸,老太太嘴角微沉,淡声道:&ldo;你不愿打压皇后母家,是为保皇后的体面,纳辛要是晓事儿,应当自尽,才不至于令皇后为难。&rdo;
皇帝静静听着,没有应声。自尽也罢,问斩也罢,都是个死,没有哪个更体面高贵。太皇太后在等他的表态,他不好直直反对,只道:&ldo;请皇祖母再容孙儿一些时日,眼下还有几桩案子没有查清,待有了结果,到时候再一并发落。&rdo;
太皇太后说好,&ldo;你万钧重担在肩,皇祖母知道你能够妥善处置。但纳辛圈禁府里不是长远的方儿,刑部也好,督察院也好,给他腾个地儿,也好堵住那些臣工的嘴。&rdo;
这是太皇太后下的令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皇帝微顿了下,只得领命道是。
从慈宁宫出来,夜已经深了,想回坤宁宫,怕吵着她,且又觉得不好向她交代,他在乾清宫前徘徊了一阵儿,还是退回了养心殿。
这一夜皇帝没有回来,嘤鸣枯坐了大半夜,将要天亮的时候才稍稍眯瞪了会儿。
想是不好了,她自己心里知道,太皇太后管了这事儿,皇帝是极孝顺的,没法子拂逆老太太的意思,所以躲着她了。她气虚得厉害,浑身酸痛,但今天各宫妃嫔要进来请安,她必须打起精神应付,越是这样当口,越不能叫人看笑话。
她在正殿里升了座,浩大的殿宇,看上去金碧辉煌,其实还是空的。那些嫔妃们进来了,个个脸上带着笑意,这笑意绝不是平时硬憋出来的,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欢喜。
&ldo;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rdo;小主儿们甩帕子蹲安,成群的锦衣耀眼,环佩叮当。
嘤鸣说伊立吧,&ldo;今儿正是化雪的时候,怪冷的,咱们挪到西边暖阁里说话。&rdo;
海棠上前来搀她,她下了脚踏,摇摇曳曳往西,那身姿楚楚,引得金地缂丝百子袍的后摆也款款轻摇。身后的妃嫔们交换了下眼色,悄悄撇嘴笑了笑。
众人都落了坐,则嫔道:&ldo;贵主儿今天身上不好,才传了太医过承乾宫瞧病,奴才的永福宫离她近,她托奴才给主子娘娘告个假,说回头身上好了,再来给皇后主子请安。&rdo;
嘤鸣托着茶盏,轻轻吹了吹上头飘浮的茉莉花瓣,心里门儿清,哪里是病了,不过是借故不想照面罢了。她也不恼,颔首道:&ldo;既病了,就让她好好养着吧。天儿冷,是要仔细点儿,眼看到了大节下了,后头且要忙呢。&rdo;
大家虚伪地敷衍着,说主子娘娘也要保重凤体,节下好些事儿要娘娘做主呢。
其实表面上过得去,倒也罢了,可有的人就是不安生,成心要在这个时候给她上眼药。祥嫔到底忍不住挑起了话头儿,试探着说:&ldo;昨儿我们家人进来会亲,恰好说起外头的局势,听说和薛家有牵连的,这会子都翻起旧账来了……连主子娘娘家……&rdo;
一时殿内众人眼风如矢,所有人都在揣测皇后接下来的反应。当然光顾着看热闹可不行,得适当表示一下关心,谨嫔道:&ldo;娘娘放宽心吧,万岁爷自会还公爷一个公道的。&rdo;
还公道?纳公爷不干不净,哪来得公道可还?可是那些小主儿们笑着应承,&ldo;正是呢,请娘娘放宽心。&rdo;
嘤鸣端着茶盏一哂,&ldo;咱们后宫,多早晚能谈论前朝的事儿了?我知道大伙儿是好意,但也要谨守本分才好。我和万岁爷是正头夫妻,像这些外头的事儿,自有万岁爷周全,你们就不必忧心了。&rdo;
这句正头夫妻,戳中了所有人的痛肋,在她跟前,她们确实连妾都算不上。
康嫔不甘心,眼光溜溜看了在座的一圈,嗫嚅着:&ldo;我听宫人们谣传,说要拿公爷下大狱呢……&rdo;
嘤鸣哦了声,&ldo;我竟还不知道呢,是哪个宫人说的?&rdo;
怡嫔道:&ldo;宫里人多嘴杂,要追根究底,只怕也找不见那个人。&rdo;说罢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ldo;娘娘,奴才还听见一个谣言,娘娘知道了可别生气。&rdo;
嘤鸣放下茶盏,面上还笑着,手却在袖笼底下紧握成了拳,&ldo;什么谣言,说来我听听。&rdo;
怡嫔是成心要在她伤口上撒盐,支支吾吾道:&ldo;也不知慈宁宫里哪个烂了舌头的在外浑说,说老佛爷的意思是赐公爷自尽来着……&rdo;
所以当初深知是怎么被逼得无路可退的,她现在总算体会到了。这些人个个心怀鬼胎,眼见你要失势,她们就敢不顾礼法在你跟前放肆。如果她不是足够沉得住气,能叫她们给活活逼死。
嘤鸣冷笑,倒没有一气儿发作,转头看了看恭妃,&ldo;我近来身上也不大好,宫务过问得少了,叫阖宫上下胡天胡地,全没了体统。原想今儿贵妃来,请她帮着掌管宫务的,可她也病了……看来少不得要托付你了。&rdo;
这么一来所有人都有点儿懵,没想到皇后在这个裉节儿上把自己手上的权分了。恭妃这人除了包打听的本事,为人并不精干,对于她帮着掌管宫务一事,每个人都不服气。
嘤鸣呢,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这会子确实精神头不济,与其和她们斗鸡似的打擂,不如把食儿抛出去,让她们互啄。这么着既架空了贵妃,又有人代她收拾这些作乱的,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