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妈妈却说她长得像舅舅,很像。后来当莫知见到陆明旭时,发现妈妈又来了——舅舅这样好看,哪里和她像呢?
这些年孟湘早已习惯把陆明旭挂在嘴边,因为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娘家没有人,没有后盾可靠。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莫知跟陆明旭长得像,也许是莫知眉宇间隐隐郁愁的神态,和记忆里那个沉默的少年气场吻合,如此而已。至于陆明旭,九年来音讯全无,成了孟湘嘴里留学在外、优秀且俊朗的一个假象,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真的存在。
孟湘深知周围的亲戚朋友都不相信她有这么个弟弟,但无所谓,这些多年走过来,生活平庸得让人无望,有个念想在心头,会好很多。
所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当陆明旭真的回来时,她该如何面对。所以她失魂落魄、沮丧,甚至愤怒。
赵陈玺不明白她怎么了,莫知和小楠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他们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能知道什么?!
那天傍晚,她坐在陆明旭的车子里,短短二十分钟的相处,却几乎耗尽了她半辈子的骄傲。他问了些什么,她又答了些什么,完全是懵懵懂懂。只记得他笔挺的西服散发出矜持高贵的味道,他瘦削的面孔早已寻不见年少时的阴郁和隐忍,取而代之的,是沾染了世俗之气的沉稳持重——那是将近而立之年的男人所拥有的漫不经心,泰然自若。
孟湘不知道他十七岁时的清冷之气去哪里了,也许早就被人生搅拌得浑浊,也许,只是被他藏了起来。
这样一个男人,会是多少女人的劫数。
?
而她——带着从菜市场出来的一身腥味,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鸡蛋土豆堆满脚边,袋子里的活鱼拼命甩动尾巴,污水溅在驼色脚垫上,所有这一切都像故意要让她难堪。
孟湘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想不通陆明旭是怎么认出她的。
十年前也是这样,拥挤人群中,他总能准确地认出她,然后清清淡淡地喊一声,“姐。”
可她已不是十年前那个窈窕美丽且年轻的姐姐了,她已经三十七岁,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过着精打细算的日子,就像每个市井妇女一样,混浊,俗世,从头发到脚趾甲都透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陆明旭一定闻到这该死的气味了。
天……
孟湘从没有如此懊恼过,她甚至悔恨自己当初的选择——假如没有嫁给赵陈玺那个窝囊废,也许她不至于糟糕成现在这样,不至于在陆明旭面前局促得连看都不敢看他……
随着懊恼汹涌覆盖,某种冲动也悄然而生,第二天,孟湘开始进出美容院、理发店、新世界商城,试图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小楠见她一天一个样,新奇得不得了,吵着嚷着也去买了套新裙子,莫知和赵老师也得了身新行头,像过年似的。
赵陈玺瞅着吊牌上的价格,尴尬地笑笑,商量说想拿去退掉,谁知话刚吐出口,竟被孟湘厉声骂了回去。
“后天陆明旭结婚,我不想穿着低档货去丢人现眼,明白吗?!”
赵陈玺讨好地笑,“咱们本来就是小老百姓,本本分分地做人做事,有什么丢人的呢?再说小楠和莫知都还小,不能让她们学会攀比,你说对不对?”
孟湘急着带小楠出去剪头发,根本没理他,砰一声关门走了。
***
陆明旭结婚那天是周末,烈日灼灼,秋风清朗,莫知记得有车来接他们一家四口去酒店,她晕了一路,有几次都差点吐了,心里郁闷得不行。
后来婚礼的整个过程她都不舒服,原本他们就坐得远,台子上说了些什么压根没听进去,就记得爸爸幽幽叹了声,“怎么把我们安排在这个位置,太偏了。”
妈妈和妹妹好像也不大高兴,一直没有说话。莫知喝了半碗汤,惦记着待会儿晚自习的数学考试,心不在焉。
过了好一会儿,桌上的人突然全都拿着杯子站了起来,她忙回过神,看见一双新人被簇拥着,终于敬到他们这桌。
莫知感觉眼睛被晃了一下,新郎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隔着四五人的距离,高大,俊朗,风度翩翩。
他的脸上染着不胜酒力的微红,和一抹浅笑,眸子又深又黑,鼻梁英挺,薄唇绯红,真是好看得要命。
而新娘一袭白纱,优雅美貌,和他非常匹配。
妈妈没有说话,倒是妹妹脆脆地喊了声,“舅舅!”
陆明旭低头看她,笑了下,身旁的伴郎马上给在座的小孩子发红包。
莫知觉得尴尬极了,只见妹妹接过红包,甜甜地笑说:“谢谢舅舅!祝你和舅妈结婚快乐!”?
新娘笑起来,“明旭,这是你的外甥女吗,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