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忽低低呻吟了一声,卫昭倏然惊觉,低头见她双眸紧闭,腰却微微弓起,似是极为痛楚,急切下将她揽紧,唤道:“小慈!”
从未有过的呼唤,如同一个巨浪,将心灵的堤岸击得粉碎——
卫昭怔怔地抱着江慈,不敢相信刚才的那个名字是从自己口中叫出来的。可是,可是,这个名字,不是已经叫过无数次了吗,在心底,在梦里——可为什么真的叫出来的时候,竟是这般惊心动魄——
昏暗的烛火下,卫昭将全身战栗的江慈揽在胸前,右手紧握住她的右腕,运起全部真气,顺着手三阴经,输入她的体内。
江慈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渐转平稳。卫昭一直将她抱在怀中,待烛火熄灭,也始终没有松开她的手腕。
窗外的天空,由黑暗转为朦胧的鱼白色。
卫昭终于松开江慈手腕,将她平放于床上,凝视她片刻,闪身出屋。庄前,已隐隐传来人声,他足尖一点,跃出高墙,奔到庄园后树林中,解下马缰,打马回转军营。
军营中,晨训的号角嘹亮响起。宗晟见卫昭过来,刚要上前行礼,卫昭袍袖劲拂,逼得宗晟退后几步。卫昭入帐,冷峻的声音传出:“我这几日,不见任何人。”
崔亮翻了一夜的医书,又惦记着江慈,天未亮便进庄园,走至回廊,听到江慈在屋内低低咳嗽,似还有轻轻的脚步声,心中一喜,唤道:“小慈。”
江慈忙道:“崔大哥,你最好别进来。”她刚刚醒转,发觉今日精神好些,竟能下床慢慢走动,正有些讶异。
崔亮在门前停住脚步,微笑道:“崔大哥想了个药方,可是苦得要吐,可能还会令小腹绞痛,你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江慈正看着床边的水盆发呆,听言忙道:“我就爱吃苦的,崔大哥尽管试吧。”
尽管做好了准备,但喝下汤药后,江慈仍被腹内的绞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崔亮听到她的痛哼声,踢门而入,急施银针。江慈撑着将服药后的感觉叙述,便吐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崔亮看着江慈面色惨白地倒于床上,十分沮丧。凌军医过来道:“看来得换个方子,这药也太猛了,且不一定对症。”
崔亮大步走出庄门,掀开头上布罩,仰望碧空白云,只觉双足发软,竟是出玄天阁之后,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城内的瘟疫得到控制,但庄园内依然有病人痛苦死去。裴琰考虑再三,决定仍未解除对河西府的封锁。
青茅谷军营军粮告急,所幸河西府及黛眉岭附近乡村的村民一片爱国热忱,自发省下口粮,捐了一批粮食过来,方解了燃眉之急。
宁剑瑜送来的几个桓军俘虏颇为嘴紧,酷刑下,仍不肯招供桓军实情。裴琰巡营时得知,也不多话,直接截断了其中一人的内八脉。看着同伴在地上哀嚎抽搐着死去,死后鲜血流尽,全身肌肉萎缩,如同干人,另外三人吓得面如土色,悉数招供。
得知桓军也陷入粮草危机,东莱民变,烧了桓军留在涓水河的部分战船,宇文景伦恐腹背受敌,又抽了部分兵力回镇东莱,“回雁关”这边,下了“严防死守”的军令,一时不会南攻,裴琰心情稍得舒解。
在河西等地新征士兵尚需训练,朝廷粮草也未到位,“回雁关”桓军又守得严,裴琰只得命宁剑瑜不要贸然攻关,仍保持围关之势。
这几日,他也曾数次打马南奔,在山路遥望庄园,却最终黯然回转军营。
江慈时昏时醒,早上起床时精神不错,有时能下地走动,但到了下午便全身乏力,只能躺在床上,夜晚更是陷入昏迷之中。
精神好时,她不断喝下崔亮开出的汤药。崔亮数次变换药方,仍令她小腹绞痛,但江慈吐出的血却不再乌黑,渐转殷红色。崔亮与凌军医等人大喜,知有了一线希望,便稍减其中几味猛药的份量,试着给庄内其他病人服下,终于初见成效,死亡人数逐渐减少。
江慈却觉有些怪异,早上起来,自己总是面容清爽,衣物齐整,头发也没有前一夜睡时散乱。她努力回想夜间情形,可总是只有一点依稀的感觉,仿佛幼时躺在师父的怀中,安稳而舒适。
再服两日汤药,崔亮又早晚替她施针,江慈精神渐好,能自行洗漱,到了黄昏时分,也仍有力气在屋内慢慢走动。
这日入夜,用过些米粥,江慈无意间看到床边的铜盆,心中一动,将铜盆轻轻踢至床柱边。
她努力强撑着不睡过去,但不多久,晚间服的药药性发作,仍陷入沉睡之中。梦中,依稀有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她仿佛被人抱在怀中,也依稀能闻到那人身上如流云般的气息,能听到那人压抑着的、偶尔的低唤。
第二日早上醒来,窗外却下着大雨。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啪啪”震响。
江慈睁开双眼,又合上,终慢慢坐起,望向床边。铜盆,果然已不在原处,而是被放在了稍稍偏左的地方。
江慈温柔地看着铜盆,微笑溢上嘴角,接着又有些担忧起来。
崔亮推门入屋,看了看江慈的面色,江慈忙伸出右腕,崔亮切上脉搏,片刻后喜道:“看来真是用对药了。”他兴奋不已,奔了出去,江慈也心情舒畅,走出屋外,望着浓绿的芭蕉,慢慢伸出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