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修踏入上房之时,并未如预期所见父亲的身影,唯有祖母眉头紧锁,嘴角下垂,一副愁容。
而祖父则坐在一旁,神色泰然,悠然自得地吹拂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
目睹此景,俞修心中已了然七八分。
昨晚的事,一旦祖父点头,父亲随之应允,那便如石上刻字,难以更改。纵然祖母心有千般不愿,亦难以逆转大局。
原本,他已做好准备,料想说服祖母需一番唇枪舌剑,甚至在心中反复演练了数遍说辞,预备了一场智与情的较量。
然而,现下看来,祖父已替他铺好了路,祖母纵有不甘,也只能默然接受这已定的事实。
就快见到九疑了,他想。
如今只愿那株绿萼梅的花期能稍作延长,直至三月春光中,仍能傲然绽放。
另一边,王陀的嘴实在硬,俞老爷也并未采用峻法苛刑,而是选择了些更为温和的手段,试图从心理层面突破其防线。
王陀似对此早有防备,任凭询问如何环环相扣,始终坚称自己浑然不知,一无所晓。
面对此状,俞老爷并无愠色,心下明镜似的,这个王陀一看便知不是本地人士,其被捕,足证郑无离去后,并未投奔幕后之人。
王陀虽口风紧闭,俞老爷却并未一筹莫展,从他身上搜得一枚玉佩作为线索,继续追查。
据王陀被捕前十日的行迹,多半指向京城,这也在俞老爷预料之内,京城繁华,权贵云集,极有可能隐藏着王陀背后的势力。
此事复杂,只能交给长子。
他的三子决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至于王陀,暂且关着,往后兴许还有大用处。
。。。。。。
这一日,成县迎来了隆兴十五年最大的一场雪,洋洋洒洒,似千军万马自九天倾泻。
周姝宁轻启轩窗,只见院中那一株老梅树,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之下,更添了几分傲骨仙姿,然而,很快就被雪花轻轻依附,一层层、一片片,渐渐覆盖了原本红艳的花朵与苍劲的枝干。
原本鲜艳夺目的梅花,此刻仿佛被雪赋予了一层朦胧的纱幕,变得更为含蓄而神秘。那枝头堆砌的雪,如同晶莹的琼花,与梅瓣交相辉映,愈发彰显其冰清玉洁、超凡脱俗之态。
周姝宁凝眸窗外,沉醉于这雪景,不觉忘我。
此时,九疑搁笔,轻盈跃上矮榻,单膝跪地,缓缓合拢窗扉,轻叹一声:“好冷啊。”
见周姝宁仍旧痴痴凝望,九疑又柔声劝道:“这几日还是莫要想着走,雪太大,路怕是难行。”
周姝宁闻言,目光方从那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收回,轻轻颔首,心中明白九疑是担心她的安危,同时也清楚这场大雪确会阻碍出行。
她缓缓移步至炉火之畔,轻轻坐下伸出手烘烤着,感受那份由外至内的暖意。
“你说得对,这雪天确实不宜出门。”周姝宁淡然回应,视线随着炉火跳动的光影摇曳,思绪却飘向远方。
她自幼身陷病痛囹圄,看了诸多大夫均束手无策,如今得到了有可能治好的消息实在令她喜忧参半。
喜的是,或许此生真的有望摆脱鼻子给她带来的诸多不堪;忧的是,怕又是一场空。
但这一次,她一定要去试一试,盖因这是第一次听见将她这病症说得如此精细的言论,总觉得其中必有几分可信之处。
九疑自开始抄书便一日未停,字写得多了,笔下愈发流畅自如,时而还能在抄录之余,对原文的文采哲思发表一二见解,颇有几分文人墨客的风采。
也因频繁提笔,九疑的手指、手掌以及手腕处,已磨出薄薄的茧,不再是以往的细腻柔滑。
但,她欢喜于这样的变化。
及至夜幕低垂用饭时,飞雪依然未歇,地面上的雪已有半尺厚,每踏一步,脚下都会深深陷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九疑独立于廊下,尽管头顶有屋檐遮挡,却仍有几片雪花乘风而至,栖息于她的肩头。
她仰首望天,任凭这些雪花在她身上稍作停留,随后又在她厚重的冬衣上渐渐消融。
她伸出手时,恰逢一片柳絮般的雪花悠然落在无名指的指尖,瞬间在她温热的肌肤上化作一滴水珠,沿着指节缓缓滑落。
忽而,廊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云霞几乎是小跑而来,行至九疑身侧,略作驻足,旋即掀开正房沉甸甸的门帘,向内通报:“夫人,门外有一位自称是周姑娘兄长的公子求见。”
这一日,桑家没等到从阶州回来的人,却等到了周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