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霄终于沉默了,宁不反而有些不自在,过了一会后,终于略抬眼波,快速地扫了他一眼。
“你难道真的决定了?云霄就坐在他的对面,自然没有漏掉这一眼,但抬眼看过去宁不却又已收回目光,不由无奈地摇摇头,微微地叹了口气。
“决定什么?”这一次,宁不反问了。
“自然是说你真的决定借此正式公开你的身份,卷入这场腥风血雨之中么?”既然食之无味,云霄索性放下筷子,直视着他,正色地道,“我们这一路走来,这谣言如何越来越甚,又曾发现过多少暗桩你是知道的。如今的大同之危险亦不啻于是龙潭虎穴,你母亲虽然有些势力,但暗处居多,想要明争,还是远远处于弱势。”
“你怎知我就不是真龙?”宁不淡淡地道,“你别忘了,他可不想北盘朝从此改姓高。”
“真龙不真龙,那都是虚幻之言。他虽然一直顾及皇后一脉,可你也不曾立功而回。”云霄有些不忍但却又不得不提醒他,“实际上,你不但无功,而且你还爱上了本该被利用的棋子。而他,只要他一日没有把握除去皇后和宰相,他就一日不会废储。”
自从闻听谣言后,他第一时间就想方设法地和师傅的人取得联系,生怕母亲会索性承认他的存在,让他重回他那宫廷。没想到却意外地得知母亲不但没有承认,反而为了澄清谣言,竟然还主动地要求开棺验尸,滴骨认亲,只不过要求择选良辰吉日进行,免得打扰亡者在天之灵。
而这个日子,就定在十天之后,因此算起来他还有许多时间可以带也许已经被师傅劝服的母亲离开。所以这一程,他的心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紧张,可是宁不如果明日一旦和盈妃联系上,却就等于一脚踏入了“两虎相争,只容一生”的无情战场,倒是让他更加担心。
“树倒猢狲,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就算是身为宰相皇后,倘若世人得知他们敢谋杀皇子贵妃,人心自然会改向。”宁不愣愣地看着他,“你不会改变主意,要‘活’着出现吧?”
“我说过我的初衷绝不会改,更无兴趣认什么亲爹,只是你想的实在太简单了。”云霄摇头,“就算他能顺利的扳倒宰相皇后,也不会改立你。你母亲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你就确定他下一个目标不会对付你母亲么?何况太子自幼以储君的身份饱学治国之道、帝王权谋,倘若他没有了外戚制衡,反而是个更好的储君人选。反观你,虽说绝顶聪明,却外冷内热太过感性,这些年来,你又一直生在民间,困于燕家,缺少磨练的机会,他又怎知你有完美的御下之术,怎知你未来能顺利地将基业传承下去?也许到了最后,你只是他手中一块用来磨砺太子的磨石而已。更何况,你根本就不适合这样的权谋之争。”
宁不铁青着脸,豁然起身:“你到底帮是不帮?”
“不是帮不帮的问题,而是我真滴不愿意看你走上一条不归路,二弟,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重逢,我曾跟你说,想要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并不难,只要安静下来问问自己的内心最需要什么样的快乐就行。”云霄叹气,星目之中有一屡慈悯,“相信我,那座紫禁城里或许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绝对不会有真正的快乐和平静。”
“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宁不转身,走了两步又顿下,又终究留下一句。“虽然我们的身体里都流着他的血,可我不是你,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家就注定在那红城之中。如今,我不过是回一个我早就应该回去的家而已。”
“你真的以为那是你的家吗?二弟!”云霄也跟着站起,沉声道,“你真的以为回去就能享受到你所需要的亲情吗?”
宁不的脊背笔直的犹如杆子,声音更适硬冷:“那是我的事。”
“二弟!”云霄愧疚地换了一声,走到他身后,手搭在他肩上,诚恳地道,“父母之恩固然大过一切,可也不该是让你心甘情愿成为傀儡的理由,倘若他们都是真心爱你,今日我绝不会阻止你。可是,我不能明明知道你将来一定会后悔,却还眼睁睁地看真走下去。”
宁不没有再作声,只是一抖肩头,摆脱掉他的手。
“难道你真的不能放弃吗?”云霄追上两步,“如果你是为了还债,为了弥补飞羽,相信我,她早已原谅你,她更没想过要你牺牲这么多,只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宁不身体一僵,却终究还是笔直地走了出去。
没有得到答案的云霄只能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直到怔了好一会,才苦笑地摇摇头,这一顿晚饭终究还是没能吃地平静,等会还是让厨房做碗面条给他送去吧。
第七卷 名乱 第56章 固执
原本指望进京前最后一晚兄弟两能好好地坐下,理智地谈一谈,却不想宁不主意已定,根本就不肯听取他的建议,云霄不由颇有些无奈,也是相当头疼。之前在结伴通行的路上,由于自己旗帜鲜明地表示无意争储,宁不一反常态地开了口,主动表示将会协助他救出云妃,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云妃离宫后,希望她能将当年皇后下毒之事原原本本地揭露出来,并将此次离宫的原因归结为皇后一族试图赶尽杀绝所致。
当时他没有考虑多久,就一口答应了。然而,这一路同行以来,虽然宁不的态度始终十分冷淡,可他却日益地将他当成真正的亲兄弟看待,越来越明白他冷漠的外表之下那一颗痴情而执着的良善之心,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头闯入那波澜诡异、无所不用其极的宫廷之争中。因此也明劝暗劝了许多次,可次次都如方才这般不欢而散。唉,用什么方法才能更好地说服他打消那个将会葬送他自己一生的念头呢?
望着外头又开始飘雪的阴沉夜色,云霄的眉头久久地没有展开。
他在这边叹气,走入自己房中的宁不心情也绝对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顺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去寻找追求?问题是在他的母亲和他屡屡伤害她和她的家人之后,他还能追求的到吗?就算如云霄所说,她已不再介意过去的恩怨,但燕五云夫妇又怎会不介意,他和她之间一样不可能,更何况她所爱的人根本不是自己。所以,退,早已无法退。
既然没办法退回从前,那么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往前走下去。
走下去,帮助在他心中日益模糊的那个父王,扫除过于强大的皇后外戚,夺得太子之位,夺得天下,届时,燕家才会真正有一处平安长久的栖息之地。也许,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将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他和她才能有机会再次相见,甚至平平淡淡地犹如朋友一般相交吧?
而且,他已经注定失去曾为之牺牲责任的爱情了,绝不能再失去另一个梦寐以求的家。即便这个家也许不会有普通百姓家的温暖亲情,不会有父严母慈子孝,但至少他的生身父母就在那里,即便未来难测,命运无法为他所控,他也不会终身都抱着这个遗憾。
客栈内,两兄弟一般心事如絮,纷杂不已。而客栈外,霏霏的细雪也是一夜未停,从漆黑的深夜一直延续到天色重放朦朦之光,才渐渐收止,只余下一地晶莹的冰晶,浑然不觉此刻虽然洁白清纯,但总有一日会被融化,或被踩入肮脏的鞋底,或被陷入污秽的沟渠。
……
天亮不久,宁不就起身梳洗,毫不留恋室内的温暖,一掌推开窗户,让冰凉的冷洌之气直透进室,好消去盘旋一夜的烦躁。
“二弟,你起了呀,正好,可以吃早点了!”才吸了几口冷空气,宁不就看见云霄托着一个食盘从前堂的后门处走了出来,一双眼睛笑得十分灿烂。殷勤之态一如这些日子以来每日之晨,仿佛昨晚两人根本不曾发生过口角一般。
宁不瞟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他虽然无法理解云霄这种近乎无赖的拉关系手段,可平心而论,他的内在确确实有些动摇他的坚持不懈,甚至,每每看见他的笑脸,心中就会自然而然地涌起一缕温暖,潜意识地觉得,仿佛无论他如何对其恶言恶语相向,对方都会包容,而不会随意地将他舍弃。
“二弟,开个门呀!”见宁不还是站在窗前不动,云霄笑眯眯抬高食盘,用嘴指了指门口。
同行这许多天,早已明白他的性子虽然温和,却也十分擅长死缠烂打,宁不只好看似不耐地一扬手,挥开了门闩。
“这家客栈的酒菜虽然不怎么样,不过这粥煮的倒是挺香的,馒头也不错,刚才嘴馋,忍不住先吃了一个了。”云霄用肩头推门而入,一边摆着早点,一边嘿嘿地笑,待到碗筷都分好还不见宁不过来,不由瞪眼责备道,“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