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非回了房间,打开电脑,登录辛辰常混的那个户外论坛。
自从与林乐清在咖啡馆见面那天起,他知道了辛辰的网名,开始在这里找她的足迹,并第一时间发现她发贴转让种的花,马上注册了ID跟了帖。
辛辰在论坛已经注册了将近七年,却只发了那一个主题贴,其余全都是跟帖。翻找起来并不难,但那些回帖大部分是只言片语,多半是“报名,一人”,或者复杂一点儿,附上自带的装备明细,极少表达一点儿感受。
回复字数稍多的是对别人上传照片的评论:“第十七楼照片处理并不恰当,天空呈现出那样的晚霞肯定会映衬出大地有相近的暖色调,为了追求视觉效果将下面调成冷色调,有违常识。”
又或者是:“这一张照片角度很特别,但广角没运用好,右边那株白桦树有些变形。”
路非这一段时间的晚上,全花费在这个论坛上。他耐心地从辛辰回复的第一个帖子看起,渐渐串起了她的徒步经历。
最初她只参加短距离纵山,后来慢慢加入野外宿营,假期有时会报名参加一些出行。他看到第一张有她的合照,心跳速度有些加快。看看时间,她那时应该刚读大二,头发剪得短短的,染成稍浅的亚麻色,下巴尖尖的面孔上有着张扬凌厉的美,在一群人中十分醒目。
网友徒步结束后,比较爱拍作怪的照片发上来留念。有身材健硕的男士手牵手跳四小天鹅;有一排人搭着前面人的肩头一齐模仿齐格飞歌舞,齐齐扭头,踢起大腿,指向镜头;也有美女秀高难度的瑜伽动作。
刚开始,这些照片里都少不了辛辰的倩影和笑容。但没过多久,她似乎突然没了兴致,再不肯摆姿势,只出现在别人抓拍的镜头里了。她的头发稍稍留长了,恢复了本色。
辛辰将要升上大三的那个暑期,有人发帖,邀请大家同去福建霞浦。他似乎与辛辰相熟,点名问她问什么不报名。辛辰回帖,“暑假准备兼职工作,暂时还不想去海边。”
路非久久看着这个回复。他当然清楚记得,辛辰曾说想在高考结束后去海边,而他许愿会带她去。
不知道她后来是与谁一块儿去看的大海。
读到大三,辛辰加入了论坛一个探路小组,负责与另几个人一道,先期探访周边适合徒步纵山的地区,评估行程难易、安全程度与所需装备,再在适当的时间组织网友同行。
她很少缺席小组的活动,评论路线时语言十分简明扼要。
有一个ID“长风几万里”逐渐与辛辰联系在一起。有人发帖开玩笑历数本论坛佳话,其中一条便是“祝贺长风正式成为合欢的护花使者”。下面一片起哄祝福。辛辰的回复也是玩笑性质的,“谁是花,谁护谁还不一定呢。”长风则大方地说:“我的荣幸。”除此之外,他们很少在同一个帖子里露面,保持着低调作风,并没提及感情或者秀恩爱的举动。
他去翻看长风的资料,他来自西北。这么说来,他就是得到过辛开明赞许的那个男孩子了。他发帖颇多,看得出文采极佳,且很有思想。
在一个楼建得极高的帖子里,大家谈及参加徒步纵山的起因,几乎论坛里所有的ID都做了回复。长风的回帖是“讨厌钢筋水泥的丛林,行走在自然之中,乐山乐水,更能静下心来思考生活的本质,求得心灵的平安”。
辛辰的回帖仍然很短,“想知道不知名的道路通向哪里。”
路非的目光再次定格在这个回复上。他同样记得少女时期辛辰曾对他说起过的噩梦内容:有时她好像是跑在一条总也看不到尽头、不知道通到哪里的路上;有时她好像在黑黑的楼道里转来转去,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家。
那么噩梦仍然困扰着她,她用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对付漆黑的楼道,用参加徒步来告诉自己道路总有尽头和终点。
到了辛辰临近毕业的那一年三月,她请假声称要缺席一段时间探路小组的活动,说近期打算去外地找工作。有熟人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打算与长风一块儿去西北,她的回复只一个英文单词:NO。长风则保持沉默。
到了六月,长风发了主题贴,与这个城市告别。他写得极为隐晦而文采斐然,既有乡愁又有对未来的思索,还有对逝去时光的眷恋。论坛网友为之打动,纷纷回复:有人回忆一块儿徒步的经历,有人祝福他鹏程万里,有人约定后会有期,有人含糊地好奇合欢的反应,轮到她保持沉默了。于是又有人唏嘘感情的脆弱。长风的最后一个回复是“始终感激生命中曾有她的出现,不会因为最后的结果而后悔当初的相识。”
长风后来再没出现在这个论坛里。
到了那年九月,辛辰才重新现身论坛,报名参加一个短途纵山。她从来没提起过她的北京和秦岭之行。
第二年,她去了甘南;第三年,她去了新疆;今年,她去了西藏。组织者发长帖回顾行程、总结攻略,她都只略作补充。合影中,她全戴了太阳镜与帽子,没有单独的照片放出来。
这样能寻找到什么,路非并没有明确的概念。
他错过了她七年之久。她的生活中出现过什么,又消失过什么?她曾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又曾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印迹?这个论坛只记载着她的一部分经历,不可能告诉他全部。可是他仍然耐心地翻着一个个旧帖,仔细看着那一张张照片,一个个与她有关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