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呼哧呼哧地用刀刻着那圆滚的木头,不小心刻断了一条胳膊。
众目睽睽之下,那截断胳膊,从龙椅脚下,沿着金阶方砖,一直滚落到目瞪口呆的左都御史杨文睿面前。
李临咽了口唾沫。
那可是刺儿头御史啊,完了完了,自己又要被骂了。
“裴皇兄”李临带着哭腔,两条白藕似的胳膊举着,委屈巴巴道,“朕不是故意的。”
裴醉微笑,缓缓起身,绛紫公服逶迤垂地。
他单膝跪在殿前,恭敬地接过那少了一只胳膊,缺了一只眼睛,鼻歪嘴斜,但仍能勉强看出人模样的木雕。
“臣以为此木雕甚好。”
一身朱色公服利落的杨文睿死死捏着手中的笏板,声音扭曲:“陛下,此举有违礼数!奉天殿乃百官议事之所,岂能与市井木坊一般?”
裴醉右掌撑了一把金砖地面,慢慢起身,眉眼挑着,语气散漫却饱含威严:“杨御史,你放肆。”
杨文睿听见裴醉的话,更是怒火冲天:“言谏本就逆耳!若是大庆朝堂都是如摄政王一般只知附和,不知规劝的下臣,我大庆如何百代千秋?”
天子李临皱了皱小眉头,明显是对那大呼小叫的言官不满。
他裴皇兄的身体不好,一旦被吓出个病来,他岂不是又要亲自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折子?!
这根朱红木头桩子,真不懂事,干脆剁了做木雕算了。
小皇帝少年老成地摇摇头,小圆手努力地抚着裴醉的后背,奶声奶气道:“皇兄皇兄,没事吧?”
裴醉笑着摇摇头,又低低咳嗽两声。
杨文睿看着年幼的天子朝着弄权贼子撒娇,已经心如死灰。
他作为都察院之首,若是不能规劝天子重回正道,他又有何颜面忝居高位?
裴醉看见杨文睿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盘龙玉柱,眼眸微垂,敛了笑意,眉峰一挑,堂中侍卫立刻用软布将殿内大柱裹紧。
撞柱死谏,血溅三尺?
想都别想。
都察院首撞柱自尽,门下清流又要在禁门外静坐抗议。
要是有几个慷慨激昂的,直接头脑一热跟着杨文睿去死一死,他又要拨专款给天威卫处理善后。
国库空荡荡,户部泪汪汪。
裴醉可不想再看见户部尚书那副死了亲娘的表情。
“望台水患凶猛,堤坝毁了,半座城都淹了。”裴醉从袖口里甩了本折子出来,冷笑道,“杨御史还有空谈什么礼数?放屁。”
杨文睿梗着脖子红着脸,刚想大骂出声,却被首辅王安和拦了下来。
王安和老狐狸不疼不痒地打了两句圆场,总算压下了暴躁狂怒的杨御史,也没落了小皇帝的面子。
“国库没钱,战事吃紧。”裴醉支着手肘,眸中隐着笑意,淡淡的声音响彻金殿,“不知诸位大人有何办法筹措粮饷?”
不过片刻,朝堂便吵得不可开交,从贼子误国,吵到国库难填。
裴醉看小皇帝昏昏欲睡的模样,给旁边的宦官使了个眼色。朱衣宦官立刻递上一条薄毯,披在李临的膝上。
外敌破城如猛兽疾行,朝堂决策却如垂暮老人一步三喘,半天也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
裴醉早知这一幕,等了一两个时辰,见脸红脖子粗的众大臣喊累了,才打着呵欠,散了朝。
等到明黄龙袍消失在金殿龙椅上时,以杨文睿为首的言官御史才想起,他们今日的弹劾仍未成功,天子仍旧被那不怀好意的弄权贼臣玩弄于股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