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初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去偏僻点的HOTEL,如果那样,更显得自己居心叵测了。正思考着,前台服务员已经把单子递了过来,上面写着1314、1320房。
君初对服务员道,“麻烦你三分钟后通知沙发上那位小姐上来”。“好的先生”。服务员朝沙发处看了一眼,曼丽交叉着双臂蜷缩在沙发上。
君初上了楼,打开门,耳朵竖起来聆听电梯的声音,一边拔开热水瓶的塞子往杯中倒水,曼丽上来可能要喝。
曼丽坐下来后,看着这个大房间,只有一张大床,难道……君初看着曼丽的样子,赶紧解释道,“别误会,我在1320房还有一间”。把热水递过去,“喝一口,暖和一下子”。曼丽的眼睛又红红的,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欲言又止的样子。
君初开了洗手间的门,打开热水管子对曼丽道,“不如你先冲个澡,我等下再过来”。曼丽一听说洗澡,马上联想起那些浮在浴缸里的内脏,吓得面容失色,“沈先生你不要走,我一个人好怕,是真的!”君初赶紧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自己坐在对面的皮椅子上,好听的声音其实也是具有一定温度的,君初的就是,“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曼丽喝了一大口热水,稍稍停了停,从认识吴美娜开始,到吴美娜的胃病,她的遭遇,还有她自杀后发生的一系列闹鬼事件等等。曼丽越说越害怕,身体又开始筛糠般的抖动起来。
君初认真地听,但并未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边听一边把曼丽换下的鞋子放在房间暖气片旁边烘干。
“沈先生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对美娜做出什么坏事,其实失去她这个朋友,我很伤心……”曼丽把脸埋在手掌心哭泣,没有看见君初烘鞋子的动作,“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我实在是受不了!”君初出奇的镇定,他知道曼丽肯定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他知道她此时需要他。他走近了些,抚摸了她的头发。这样的抚摸不带任何情色成分,只是轻轻碰了碰,表示安慰。以前自己摔跤大哭时,父亲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曼丽抬起头,脸上挂满眼泪,有点狼狈,更显得那张生动的脸那般生动。
君初从脖子上扯下领巾,微笑着递过去,“擦擦?”曼丽的抽泣停了停,不好意思地接过来。
君初逗趣道,“别把鼻涕也擦上去了,很难洗的”。曼丽噗哧一笑,表情跟小孩一般,“谢谢你,沈先生”。“请叫我慷慨的先生”。君初偏了偏头,做了个恰到好处的鬼脸。
曼丽的眼泪堤坝彻底修复,把领巾放在一边,到洗手间拿了一条毛巾洗脸,君初看着她走出来,曼丽像被欺负的受气包一样指着自己脸上的一条血痂,“沈先生,你看你看,就是那只鬼抓的”。“可怜的孩子”。君初温柔道。
曼丽愣了愣,孩子?八百年没听人这样称呼过自己了。曼丽看了看君初,又低下头去,喃喃道,“沈先生,我怎么办?”君初看见她那无助的样子,心里突然一软,安慰道,“不必担心,没有鬼的。就算有,我也能找人帮你驱了”。曼丽似乎看到了希望,眼睛开始放光,围着君初转了一圈,“真的吗,真的吗?”“是真的,我老家来了一个人,叫蓉妈,她懂这些”。君初说道。
“管用吗?”曼丽有点不敢相信。
“当然管用,她年轻的时候学过的,不过后来因为嫁人了就没再继续学下去了”。君初回忆小时候蓉妈给邻居算命的情景。
“再后来呢?”曼丽追问。
“后来啊,后来就来我家做佣人了——他丈夫跟孩子染上瘟疫去世了,就来了我家”。“那你赶紧叫蓉妈来我家里看。还有我父亲家也要去看”。曼丽有点着急。
君初笑了,“别着急,那也得明天吧,她现在睡了”。曼丽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有点内疚,“耽误你休息了”。“我们也算是朋友,我还是你的忠实听众呢。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听的”。君初模仿曼丽播音的声音,“这里是上海奥斯邦电台,现在是‘爵士风情‘时间。我是徐曼丽……”曼丽的脸绯红,“既然是忠实听众,怎么波段不会记得?”“三五五公尺波段,八四五千周中波广播对不对?”君初试探地问,头向前倾,靠得很近了已经。
曼丽点头,很是感动。他能记得她的声音,真意外。
如果遇见一个作家,最好的恭维莫过于能背诵他小说里的经典句子。
他比她大八岁,他这么细心——曼丽忽然看见暖气管旁边的鞋子,往外冒着淡淡的水蒸气。不知道沈先生是否有女朋友,还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多少个女朋友,他这么优秀。
正胡思乱想着,君初道,“为了防止你感冒,我建议你还是冲个热水澡,你关好门,我在外面看报纸,有什么事你就喊,别害怕,我在这里”。别害怕,有我在这里,保护着你,像一盏灯,或许微弱,或许渺茫,但总能照亮那凄清黑暗的夜晚。
曼丽终于进去了,是站着冲澡的,莲蓬花洒喷下来的热水畅快淋漓。上海宾馆备了睡衣,是毛巾质地的,长袖V领。于是穿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开门,君初不见了。
一种紧张的气氛袭来,会不会是……
正揪着心,君初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一碗,香气浓郁。见曼丽出来便解释道,“刚才拜托服务员给我到厨房煮了姜汤鸡蛋羹,我小时候一淋雨母亲就让我吃这个,是预防感冒的”。曼丽不知该说些什么,拿了勺子坐在桌前吃着,其实自己是真饿了,吃起来的声音有点大,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看君初。
“别看我,自己吃”。君初的眼神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曼丽鼻子酸了,“沈先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就叫好啊?我的好你还没见过呢”。君初神秘地笑了笑,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别的含义,赶紧岔开话题了,“还合你的胃口吧?”这样一来更尴尬了,好像在说,我君初还合你曼丽的胃口吧?
曼丽的回答是“嗯,就是这个味”。她想着汤,他想着她。君初想道:汤也好,人也好,都要对味,否则伤心又伤身。
曼丽穿着睡衣刷牙的时候,君初有点动心,弯腰的时候,修长白皙的脖子后面露出来,像块奶油蛋糕。君初舔了舔嘴唇。
曼丽嘴角布满泡沫刚好回头看见,含糊道,“沈先生你也饿了吧?”君初在心里说我想吃你的脖子,但嘴上说,“没有,今天吃得很饱的出来”。曼丽钻进被子里,君初帮她把被角掖得严实,准备道晚安。
曼丽伸出胳膊,“沈先生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么?我害怕”。袖子滑落的瞬间,曼丽的胳膊也是雪白,汗毛很浅。君初又一次心软,重新将她的胳膊塞进被子,“好的,我答应你”。曼丽闭上眼睛,又睁开。
君初问,“怎么了,冷是吗?”曼丽摇摇头,无辜地看着他。
“不舒服吗?”君初摸摸她额头。
曼丽继续摇头。
“那你要什么?”君初不解。
“沈先生你会讲故事吗?如果这样我会很快睡着的”。曼丽哀求道。
君初抓抓脑袋,“鬼故事听不听?”“啊!”曼丽赶紧把头缩到被子里。
君初笑了,捉弄她怎么这么开心。又哄道,“不讲,不讲了。说我小时候的故事给你听”。“哦,这样可以的”。曼丽伸出半个脑袋看看四周,“你讲,我睡觉。走的时候关门要小声点”。“嗯,这个故事是真的。我小时候在长沙的舅老爷家玩,他出去一会儿,下午才回来,叫我看好十只小猪,按时给小猪喂食”。曼丽开始平静地呼吸。
君初继续说,“后来我放小猪出去河边玩,结果,有一只小猪就找不着了,我心里这个焦急啊,你想啊,等他回来后肯定是要生气的。于是我就把储蓄罐的那种白色的瓷猪抹了些泥巴放在猪圈里”。君初看了看曼丽,知道她正在听,继续说道,“后来他回来了,看见十只小猪都安然无恙,十分喜欢,给了一枚糖果给我吃。我刚想走,舅老爷又倒了猪食给小猪吃,那些家伙们全都活蹦乱跳地过去抢,只有那只储蓄罐小泥猪一动不动。我吓坏了,舅老爷问我怎么那只小猪一动不动啊?你猜我怎么回答?”曼丽睡着了。
君初偷偷地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怎么回答了?”曼丽睁开一只眼睛——根本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