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玉珠坐在对面,看着父亲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突然呜呜地哭起来,骆大力停下筷子,不解地看着女儿。
骆玉珠捂住脸,肩膀颤动着。
二
陈金水闭目躺在人民医院病床上,陈江河握着他的手,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胳膊上的点滴,巧姑站在一边。金水婶出现在门口,朝陈江河招招手,陈江河忙跟出门来:“婶,怎么样?”
“你叔他中风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幸亏送来还及时,要不然非……”
陈江河懊恼地说:“我叔以前也没有什么征兆啊,我看他身子还算硬朗。”
金水婶哭着摇头:“头两年也犯过一回,你叔一直不准我跟你说,他那头是当初被抓进去替你顶罪时受伤的。公安员还天天晚上搭个木梯在窗口偷听,想把你一网打尽。你叔性子硬,脾气大,气不过就拿头撞墙。”巧姑扶着妈走进病房。
陈江河脸色苍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坐在长椅上。
金水叔后来被批斗的场景,陈江河就清楚了,总以为叔好面子,不喜欢被揭伤疤。
那时,陈家村不断地受到外界打击投机倒把风暴的影响,金水叔上一辈巨富人家的身世也被挖了出来,接二连三地被批斗。有一次,一个没读过书却很会诉苦,曾经揭发领导霸占了她好几年的妇女主任,还上台打了金水叔两巴掌。他们把“坏分子、行凶打人、挖社会主义墙脚”等帽子都扣过来,还拉着金水叔游街。批斗前让金水叔先站在台上,低头向毛主席请罪。有一次批斗金水叔,还要金水婶敲锣。金水叔经常被命令去做没有报酬的“义务工”,要彻底改造他“剥削阶级的丑恶灵魂”。金水叔做“义务工”很卖力,又懂文化会点名,成了“四类分子”的副队长。关了斗了很久,才说抓错了—金水叔的亲属,有五个是复旦大学毕业的,有一个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宝贵人才……万人截弯取直义乌江时,金水叔才重新被起用,成了副总指挥、公社干部。
巧姑端着一盆热水进屋,金水婶正给陈金水脱下裤子,迟疑了一下。
“婶,你和巧姑先回去休息吧,医院离我睡觉地方近,今晚我守着。”陈江河抹掉满眼的泪水,帮着婶将陈金水翻过身。
“那我把脏衣服带走,有事你叫我们。”
“放这我洗!婶,回吧。”
婶疲倦地点了点头。
送走婶婶和巧姑,陈江河自己回来洗净热毛巾,给昏迷的陈金水擦着身子,他又端起一盆脏衣服走出门,在水龙头边,哗哗地洗起衣服来。慢慢地动作停下,陈江河想起陈金水递过来拨浪鼓,老泪纵横说的话:“苦了你了,孩子。这些年叔天天盼着你回来,叔拿你当儿子养啊!你走那天早晨,叔的心像剜了一块肉一样……”
“是谁在冰天雪地把你捡回来的?是谁把一辈子攒下的本事传给你的?是谁自己老命都不要了,替你去顶罪的?”晒好衣服,他坐到陈金水身旁,看着沉睡的金水叔思索着什么,最后他疲惫不堪地叹了一口气。
清晨,陈金水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移到身旁。陈江河正伏在床边昏睡。陈金水费劲地拽过身上的被子,想盖在陈江河身上,无奈费尽力气也没遂愿。陈江河察觉到什么,猛地直起身惊喜地说:“叔,您醒了!我去叫医生。”
陈金水一把拉住他,摇摇头,虚弱地说:“我没事,咱爷俩聊一聊。”
“叔,您身子虚弱还是少说话吧。”
“鸡毛,你听叔一句话,你这辈子要想成事……就不能讨骆玉珠那样的小娘,狐狸精……叔看人准。”陈金水拉住他胳膊郑重地说,“女人哪,长得好看害死人……她心野,什么都敢干……她只认钱不认人……”
“叔,您别说了,我马上叫医生过来再检查一下。”陈江河目光下垂,心如刀绞。
身后陈金水用尽力气:“鸡毛,我们出院回家吧。”陈江河走出屋关好门,眼神恍惚。
两个镇干部在医生办公室里询问:“医生,我们是镇政府的,想看看陈镇长。”
“他还在昏迷中,等他醒了,我会通知你们。”
陈江河站在楼道里,正好听到医生办公室里的对话。
“老张,还是别跟镇长说了,牵扯到鸡毛,他知道了会更着急。”
两人抬头,看见陈江河瞪起了圆圆的眼睛,顿时慌张起来:“鸡毛啊,陈镇长醒来了没?”
“什么事?牵扯到我什么了?二位叔你们别瞒我,快说啊!”
两人面面相觑,为难地看着他。
陈江河瞬间脑袋变得空白,呆呆地凝望着病房里的陈金水。顷刻陈江河清醒过来,返身骑上自行车直奔邱英杰宿舍。门敲了好久,邱英杰才打开。陈江河走进屋,装作不经意问起:“哥你在呀,你不上班了?”
“这几天休息。我看你这风风火火的,又找到什么赚钱机会了?”邱英杰勉强挤出笑容。
陈江河默默打量着邱英杰,目光落到桌上写了一半的检查稿上:“不敢找了,再找就被抓起来了!英杰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停职检查。”
“我工作上有些失误……”
“就因为我给养殖场进饲料?”陈江河恼火地说,“我们解决了全县养殖场紧缺饲料的大问题。义乌‘两头乌’做火腿、出口换外汇是政治任务,怎么没有奖励反倒挨批呢?那帮当官的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我找他们去!”陈江河怒冲冲地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