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绛樱不答,不是不愿意理睬清若,而是他现在完全陷入了对这间屋子的迷惘追忆之中,快步走向书桌,拾起那支玉笛,碧玉不小心打在笛管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冷绛樱赶忙用手去护那碧玉,触手温润的玉,有些凹凸的质感,只因碧玉上刻着的字。
“君。”
素笛待君归,月郎君素笛。
“绛樱。”清若又一次唤道。他站在书架前,手中握着一幅不知从哪个角落找到的画卷。展开的画卷已经有些岁月的痕迹,画中没有背景,只有一人独自而立。
画中的人穿着苗疆女儿才穿着的盛装,佩环琳琅,美丽无匹。但是不知为何,虽然是穿着女装,依然能够一眼就认定画中是一名男子,英俊而不失魅惑的眉眼,即便只是画中寥寥几笔,也能感受到那名男子是如何的风华绝代。“这人是谁?”
冷绛樱走过去一同观看那副画卷,没有一个字的题字,只是角落里,有一枚小小的落款为“靖翊”的红印。
“这是……君素笛。”冷绛樱凝视着他父亲留下的印记,记忆里的影子和画中的男人重合,他想起了这座望君阁的故事,想起了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的故事,“苗疆的神话,月郎君素笛。”
“嗯?”
冷绛樱拉着清若在棋案边坐下,说起了这个终将被湮没的故事。
苗疆君氏,承袭苗疆古神后裔之名,一直在苗疆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君氏代代为苗疆之主,世袭罔替,一直到数百年前大冕王朝建立之时,从无更改。
大冕天演文武昭圣帝代晟称帝以后,苗疆动荡不安,昭圣帝派遣大冕第一贤相荀方出使苗疆,荀方以其旷世奇才,以一己之力弭平苗疆之乱。而后苗疆易主,君氏归隐,君氏家臣白氏成为苗疆之主,受封为云南王,向大冕称臣,换来苗疆二百多年的和平。
君氏虽然归隐山川,但苗疆古神后裔的血统不灭,依旧是苗疆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即便是历代云南王受大冕敕封,也须得得到君氏的承认。
月郎君素笛,即是出身于这神裔家族,苗疆称之为“神话”。据见过君素笛的人说,其人身为男子,皎然如月,风华绝世之态,在近百年的时间内,恐怕只有一人能与之比肩。然而那人晚生了许多年,与君素笛不曾谋面,否则两人并立当世,将是古往今来第一盛景。
君氏自让出苗疆之主的地位之后,其族本身也是渐渐式微,传至君素笛这一代,嫡系本支就只剩下君素笛一人而已。而云南王白氏是君氏家臣出身,即使过了两百年多,还不得不对昔日主家低头,早就已经心生不满。两家虽然维持着表面的融洽,但暗地里已经是波涛汹涌。
时值大冕聆华五年,瑞夫族擎天王朝动乱,围绕太子之争展开一场夺嫡大战。瑞夫族势力渗透入苗疆,白氏也乘此机会,终于向君氏末裔发难,目标直指君氏至宝,苗疆之主的信物——风骨玉蕊。
君素笛为保住风骨玉蕊和整个苗疆的和平,以大冕遗失的宝物藏心图为饵,诱使大冕冷氏皇族也一并介入这场纷争,苗疆风云际会,群英集聚,开始了新一轮的博弈与较量。
经过一系列的角逐之后,瑞夫族势力仍旧被驱逐出苗疆,君素笛与大冕达成协议,云南王之位由白氏远房旁支的白玉碎继承,对大冕称臣绝无二心。
一切尘埃落地,在这场争斗中身受重创的君素笛悄然出走,拖着早已不堪负荷的身子离开了大理。而没有人知道,那风华绝代的人最后来到澜沧江边,投身于滚滚江水之中,让苗疆的神话成为了永远的传说。
江水冰冷,江流无情,当年月之神祇在这澜沧江边驻足,后世又把这条江称之为月之水。月郎归于月之水,一切归于天地山川,从此神话不覆,天地不知,没有后事,也不会有那以“很久很久以前”为开端的故事。
然而,终有命运之手,将一切推向更遥远的以后,幸或不幸,半点不由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
君素笛醒来的时候,天即将破晓。
朝阳的光辉尚未洒下大地,只在半褪未褪的夜幕边际渲染一片朝霞。西垂月如勾,黯淡地瑟缩在天幕一角,慢慢退出这个即将不属于它的天空。
穿着时新宫装的年轻侍女跪在床榻边上,低眉顺目的。原本是静止不动,看见君素笛睁开眼睛,她把头垂得更低,仿佛不敢与君素笛对视一般,小心翼翼地等待着。
君素笛半晌无言,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从苗疆那风情别样的月夜,到眼前这精致华贵的寝殿,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侍女的装束,就已经大概明白。
“这里是……”迟疑着,他轻轻开口,“是京都长安……皇宫里?”
侍女名为翠玉,其声音也如翠玉相撞般泠泠动听:“回禀君公子,是,这里是大内,祥云阁。”她一面回答着君素笛,一面将手背过身后挥了挥,跪在远一些地方的两个更为年少的侍女得了信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祥云阁。”君素笛缓缓起身,他记得他投江之前,因为重伤难以愈合,五内俱损,心血翻涌,即便不选择自绝,也是时日无多。然而此刻身体虽然还有些乏力,却并无重伤之时的疼痛感,郁结的气血也已经通畅,应该是受到了很好的救治。
真是,何必多此一举。君素笛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问翠玉:“我的伤都好了,我睡了多久?”
翠玉略略思考一下,又顺从得回答:“回禀君公子,从您被送到这祥云阁来,整整三个月零九天。”
君素笛微怔,自己竟然昏迷了将近一百日,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半晌,才重新恢复常态,道:“看来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我,多谢了。”
“翠玉不敢,君公子请不要如此,翠玉只是奉命行事。”翠玉急忙伏地,似是十分畏怯的模样。
君素笛见她如此,心中明白那人的性格便是如此,自己若再对这小侍女过分关心,反而是害了她,便也不再与她搭话,只是端坐在床榻之上,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