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冬月末,大雪纷飞的傍晚。
最后一个离开兵部的齐泰拐到三条街外的“八珍坊”买了一段猪大肠和猪头肉以及几个鸭掌,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水混合的地面,回到自家小院。
老规矩,齐泰一头扎进自己书房。家人对此早已习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去打扰他。这已经成了奇齐家的规矩了。有一次,齐太太开玩笑的说:“我看你经常在书房,一呆就是老半天,我真怀疑你在里面养了小的!”
齐泰闻言一呆,寻思了半晌,似乎对老婆的提议很是向往,再从幻想中回到现实,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没有这么多的责任去担当,也和别的做官的一样,过些三妻四妾、风花雪月的日子??????”打那以后,齐太太再也没有提过有关书房的问题和开过书房的玩笑。
齐泰的书房,其实和一般书房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有时齐泰喜欢把自己关在里面,思考一些问题,有时是约了韩战来这儿喝酒顺便交代一些事情,既有兵部的,也有自己的,反正都是“见不得人”。
齐泰关上书房门,叹了一口气,见韩战已经把脚搁在书桌上,人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齐泰走过去,推了韩战一把,将怀里卤菜放在他面前,说道:“都是你爱吃的,皇宫里的山珍海味,我看也不如这些好吃,拿来下酒,更是一绝。”说着自己走到一边,取来坛酒来,倒了两碗,一碗放在韩战面前,自己先“咕噜噜”喝了一大碗,抹了抹嘴上酒渍,见韩战还在呼呼大睡,感到奇怪,正要伸手去搭韩战脉门,忽然从暗处闪出一个人影,轻轻道:“他只是被我以独门手法封住,进入睡眠状态。放心,我的手法不但无害,等他醒来还会觉得精力充沛,相当于打坐练功一般。”
齐泰一见那少年模样,又见他侃侃而谈、毫不拘束的气质,马上想起一人,笑道:“我那里有你的画像,不过照比本人还是有差距,想必再好的画师,也难以画出你的风采。”
沈追星笑道:“齐大人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将,一招‘捧’字诀捧得我忘乎所以、找不到北了!”说毕,以墨门礼节相见。
齐泰早已知道沈追星的墨门身份,只是不知代理墨门巨子之事,见他打出只有巨子才能做的手势,吃了一惊,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沈追星。
沈追星何等聪明之人,知道齐泰虽然知道自己的墨门身份,但对自己代理巨子一事并未肯定,便从怀里拿出徐默然留下的信物,同时说明原因,齐泰这才相信。
齐泰刚想解释,沈追星笑着替他解释:“不必解释,你的身份只有巨子可以知道,普通墨门弟子都不可得知。这也是我点了韩战穴位的缘故。”
齐泰点头道:“我自己的生死并不重要,但我所在的位置对于墨门来说至关重要,朱允炆一旦坐上皇位,我这个角色更加重要了。”要知道现在齐泰只是兵部侍郎,但朱允炆已经对他言听计从,视为心腹,一旦朱允炆登上九五之尊,齐泰即是可以左右天下大势走向的重要人物,当然,另外还有一个受到朱允炆信任的黄子澄。
“就是因为轻易不去打扰墨门兄弟,许多事情要与巨子直接联系,虽然安全,但却很麻烦,我现在物色了一个人选,担保他加入墨门,正想请示巨子呢。”
“是韩战吧?他人不错的,你的眼光非常毒啊!”不等齐泰说明白,沈追星已经猜到齐泰推荐的人选了。韩战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战士,英勇善战,赤胆忠心,人又机灵,又极重感情,是个好人。不过,沈追星又想到,太重感情会不会也是他的弱点呢?想到这里,沈追星自己都吃了一惊,什么时候自己会有这样冷血的想法呢?或许是自己临时代理巨子,就应该如此吧,沈追星安慰自己道。轻轻一拂,韩战缓缓醒来,伸懒腰道:“怎么睡着了,好像八百年没睡过似的,睡得真香??????”
忽然看见笑嘻嘻站在一旁的沈追星,不好意思道:“什么风把你沈大少给吹来了?”由于沈追星和朱允真的关系,韩战对沈追星也是特别的亲近。
沈追星笑道:“当然是你的齐老大买到卤菜的香味!八珍坊果然是京师的招牌啊。”
齐泰心中暗暗吃惊,心想:“沈追星一定是从自己出来兵部就一直跟着自己到八珍坊,又跟踪到自己家,再以鬼神莫测的速度提前进入书房,放到同样武功高强的韩战,而韩战却毫不知情。这些事情不想也罢,细细想起来真的很恐怖,如果沈追星是来取自己性命的,自己和韩战已经不知死过多少回了,偏偏他自己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个少年真的很可怕,好在他是自己人而不是敌人。”
齐泰因为已经得到过沈追星的同意,加之韩战早有加入墨门之意,便当场在沈追星的见证下收韩战入门。
韩战陡然听到这个消息,同时还有巨子作为见证,又惊又喜,当时哭了起来,害得沈追星安慰了半天,又给他倒酒,这才止住韩战之哭。
见证人的身份非常重要,入门时是担保,见证人的身份高那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不过,如果入门者一旦背叛墨门,见证者必须在一定时间里亲手杀死此人,否则将自杀谢罪,由墨门刑堂专门派人刺杀,哪怕对方躲到天涯海角。可喜的是,墨门千年,至今没有一个叛帮之人,因为加入墨门之人皆为理想而来,并不考虑个人私欲,武功高低暂且不说,贫富也放到一边,墨门弟子的精神世界都极为强大。
此时,再无外人,沈追星便把自己遭遇秘密组织的事情已经安庆墨门被灭门的案子全部和齐泰做了交流,齐泰也回报了京师墨门遭受袭击的事情,好在京师墨门实力较强,但宫宝山却失去踪迹,生死不明。同时,齐泰提到了“杜鹃计划”。
秘密组织、杜鹃计划、消失的尸毒、墨门被袭,这些事情似乎有些关联,但千头万绪,该如何入手?
“锦衣卫!”沈追星分析道:“锦衣卫本身也是负责情报侦查的,现在杜鹃计划这样重大的情报却被忽略叫人难以置信,同时墨门被袭后锦衣卫马上就能出现,什么此事锦衣卫脱不了干系,加之没有上报,显然是锦衣卫在干私活,因此锦衣卫的嫌疑最大。”
“可是,锦衣卫加起来也有上千人,管事的也有上百,从何人入手呢?”韩战提出自己的疑问。
“擒贼先擒王,当然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蒋环!”沈追星肯定道。
“可是,这家伙轻易不会离开京师,如何对他动手。再说,一旦对他下手,皇上彻查此事会不会给墨门带来无尽的麻烦?”
韩战的话不无道理,如果只是江湖争斗,朱元璋未必过问,可是动了锦衣卫的首脑人物,加之对方还为朱元璋铲除了蓝玉,乃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红人,朱元璋会不会迁怒于墨门,再对墨门来一次彻底清查?沈追星把目光投向了齐泰。
齐泰缓缓道:“蒋环前几天又干了一件大事,在皇上那里密告了颖国公傅友德和王弼一状,皇上正中下怀,找个理由逼死傅友德,王弼也因此自杀身亡。”
“这么一说蒋环的地位岂不是更稳固了,也不能动他?”韩战的话不无道理,刺杀一个重要人物,如果杀手只是个人恩怨,可以快意恩仇。可是一个组织就不能不考虑整个组织的利益,如果由此遭受朝廷的致命打击那是得不偿失的。
“不,”齐泰摇头道,“正相反,蒋环现在红得发紫也说明他快到头了!”
韩战仍然不是很明白,毕竟他的专长是打打杀杀而不是看透官场上的风云变幻。沈追星笑道:“岂不闻鸟尽弓藏,傅友德、王弼一死,大明朝已经没有多少能征善战的武将了,朱元璋还留着蒋环干什么?最好是让他做自己的替罪羊,背好最后一次锅!齐兄,傅友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的事情。”齐泰接着原原本本地讲述傅友德之死。
傅友德,安徽砀山人,世代为农,家境不是很宽裕。元朝末年,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傅友德加入红巾军。元至正二十一年投奔朱元璋,从此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颖国公。
太子死后,皇孙年幼。蓝玉案发后,傅友德因为跟蓝玉走的很近而且战功赫赫,更被朱元璋猜忌。
就在今日,朱元璋召集文武大臣参加一个大型宴会,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门口的那个守卫者没有按照规定佩带剑囊,当时他很生气,但是没有发作。这个守卫者不是别人,正是傅友德的儿子傅让。在大宴文武百官的宴会上,朱元璋忽然提起说对傅友德儿子傅让有些不满,傅友德起身告罪,朱元璋责备傅友德不敬,朱元璋命他提取二子首级,立刻,傅友德提着两儿子的头颅来到朱元璋的面前。朱元璋说:“你怎么忍心?”傅友德说:“不就是要我们父子的人头吗!”在朱面前自刎而死。朱元璋当即暴怒不已,下令傅家所有男女全部发配辽东、云南。
听了齐泰的讲述,沈追星沉默不语,韩战则气愤难当,要知道傅友德以功封颍国公,封太子太师,朱元璋曾经说过:“论将之功,傅友德第一”。而且几次御赐免死铁牌,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或许在朱元璋心中,只要不是朱姓,都是他潜在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