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眯着眼睛看向他们,又低头看向满脸是血已然死去的黑衣汉子。她看了一眼黑衣汉子脖颈上的晒痕,又将脚尖压在黑衣汉子搭在草地上的手心里,半垂下头去观察了一下他手指手掌上的老茧。
确实有茧,但并不只限于虎口附近,跟裘百湖手上的茧不太一样。
他应该不是用刀的。
俞星城抬起头来,看向那五六个人:“不对,你们不是仙官。但凡是北厂出身的仙官,哪怕跟裘百湖不是一路人,应该好歹也查出一些我的传闻。”而且,南厂北厂官服统一,都是又硬又高的立领,又需要在外追击活动时常年穿着,所以南北缉仙厂的仙官,大多在脖颈上有一道明显的被晒伤的黑白分界线。
而这个黑衣汉子没有。
他手上的茧子也不像是拿刀的,而像是一些偏门的武器。
俞星城懂了,这些人大几率是某些门派或家族出身的,并不入仕。而大明朝管理各大门派与散修时,很重要一点就是不允许使用一些刀或枪。这条例并不严格,毕竟很多修真者天生的灵根杀伤力更大,也不在于刀剑;而且对于修真者的约束大多来自与户口统计和黄册修订。
这一条其实主要是针对于县村等地方的低阶修士斗殴或屠杀百姓。
不过许多门派——特别是人头较多的门派,为了向朝廷示弱,并表示谄媚,所以禁断了刀剑这类开刃武器的使用。
俞星城扫了对面五六人一眼,她没看到一把挂在腰上的刀剑。
她扯了扯嘴角:“不知诸位来自于南方哪个门派?”
对面五六人一愣,竟然静默着无人回答。
俞星城踢开了黑衣汉子的手,她今日只穿着圆领深蓝色燕服,黑色官靴官帽,一切都显得颜色硬冷,黑纱官帽的双翅与搭在肩上的细长黑带,与那张素净柔美的脸对比强烈,而俞星城此刻淡然无惧的气质,却统一了这种反差。
她道:“你们不是仙官,也确实不太可能是仙官。裘百湖奉皇上之名南下之后,南厂已经在改革之下名存实亡,成了北厂的附属。南方系不可能就这样放手自己的修真者势力,我之前就听说,他们会用门派来存续他们的修真者势力——但显然,门派修真者与仙官相比,消息灵通程度与手黑程度,都差上一截啊。”
对面五六人中,有一位白衣翩翩的中年男子,蓄着胡须,却竟然在窄袖曳撒外头披了一件灰白色的西装外套,西装口袋别着一副墨镜,且又在头上戴着个西洋式的软礼帽。
这微妙的追求洋风的穿搭,在苏广一带颇为流行,他这会儿开口,果然有些闽味:“俞大人也不必下结论这么早,我们手黑不黑,不过是惦记着你手里的图纸才有所考量。其实也不过是想要这图纸,俞大人把圆筒放下,我们各退一步,都既往不咎了如何——”
俞星城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我不觉得你们两条人命能赔我们工部的马车。”
但她仍然将圆筒放在地上:“为了图纸?想要毁灭痕迹?亦或是不想让我进宫面圣。我也不是朝中的小人物,杀了我,真的以为没人去查吗?”
白西装也露出客气的微笑:“我刚刚不也没明说要杀您吗。再说杀了就杀了,要的就是朝纲震动。”
俞星城:“想搞这样的大事,就不该如此不小心。你从南方能带多少人来,京师附近常有查访户口与外来修真者的惯例,我猜你们不敢带太多人来吧。”
白西装笑着摘下礼帽,露出他夹杂着白发的单簪顶髻:“京师也只是座城,我们这些人去过很多城,京师也没有什么来不得的。俞大人教育的是。”
他一个“是”字,尾音一落,俞星城立刻感觉到了地下的灵力波动,她身边的枪的扳机就要扣下的瞬间,俞星城猛然感觉身子一轻。
她竟悬浮在空中,她的那些枪支也猛然失去了磁力的掌控,开始歪歪斜斜的朝上漂浮。漂浮的不只是她,还有那些落在地面的子弹,黑衣汉子的尸体,马车车壁的碎木,以及对方五人。
她立刻调用磁力去驱使枪支与子弹,却明明感觉自己的灵力使出去了,但没有任何子弹在挪动。不只是这些能被她操控的铜铁,连俞星城挥舞自己的手臂都做不到,她耗费极大的力气,也只能让自己的肢体做出一点移动,而连眨眼都变得让她眼皮酸痛疲劳。
重力消失了?!
但消失的不只是重力。
一切的动能减弱。一切的位移都无法形成!
在她身边不小的范围内,草叶、树叶与碎屑都朝上缓缓漂浮着,甚至连风都没有,俞星城从未感觉过身边毫无气流的那种环境,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体上的每一根汗毛,从未如此静止过——
而她竟然感觉自己束着的发髻竟然也缓缓散乱开来。
不可能,这里都是静止的,怎么会头发散乱开来?
俞星城大概明白了。
不知道这是谁的灵根。但也是结界类的!
而这个结界内,会消解绝大部分的动能。
也就是说,大部分的力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