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万籁俱寂。
谷底没有风,山壁的油灯却怕了对峙的两人,摇摇曳曳,连同映在山壁的影子也摇摆不定,集体矮了一截,躲在骤然降临的阴暗里窥探。
有些事由心去做,都是下意识的,未必有多记得清。回过头来再看时,便惊觉确实如此。
可那又如何。
江祝眼尾微挑,哂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从前竟不知你这么爱钻牛角尖。我怕牵扯进更多的人,我怕有人做出无谓的牺牲,我怕我身上背了一桩又一桩血债,不行吗?这鬼王是我愿意当的?这力量是我自己求的?这些问题没人问过我,我又能怎么办?我若不认就要牺牲更多的人,这些人命谁担得起?你能吗?我二叔能吗?琢烟谷和唳鹤庭加起来又能吗!我免了你们做选择,所有的东西我一个人挑了,还要怎样?这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非要我以死谢罪一了百了才行!我已经尽力不牵扯你们,你非要一脚踏进来干什么?嫌命长吗?!你告诉我我这样做难道不对?叶淮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必须要拉你们一块儿你才开心,那谁来告诉我如果你们出了事我又该怎么办!你非要上赶着找死吗!”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以至于到最后几乎咆哮出声,仿佛一直以来内心深藏的情感找到了爆发的突破口,便霎时决堤。
“我只是不想你什么事情都不说,非要一个人扛下来!”
“能够只牺牲一个人我为什么要多搭一条命!究竟是谁在逞英雄?!”
叶淮重重锤在结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闷的声响,在谷底久久回荡,两人面前的屏障荡起波纹,一时看不清彼此的脸。
“所以你宁可自己冲在前面?”他指着江祝手腕露出来的血洞,“疼不疼?你想过我们看的时候有多疼?我们束手无策的时候有多疼?到底是谁在肆意妄为,是谁在仗着情义深重就任意挥霍!”
江祝胸腔烧起一把火,热血从全身直冲头顶,烧得整个人几乎神志不清,“那又是谁在一直对我提无理的要求!!”
“……无理?”
叶淮瞳孔骤然缩小,血丝盈满了双眸,嘴唇颤抖,震颤的指尖在结界上荡出一圈又一圈涟漪,难以置信地重复那个字眼。
好像自己的一腔赤忱落在了冰面上,半点没融化掉,反而被冰锥刺得遍体鳞伤,显得自己荒唐又可笑。
“你说这是,无理?”
“是,没错!你的要求简直无理荒谬!”
江祝赤红着双眼,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却是要哭的样子。
“我已经尽力保全所有人了,为什么你们还想要卷进来?独善其身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做的都没有意义啊!做个坏人我不敢,做个好人你还要来指责我,如此想来竟是当个鬼更自在!叶淮,我求你了,别这么天真行吗?你以为你伸只手进来无伤大雅,可你明不明白有些事情连听都没听过才是最好的!你要我怎么在将事情处理两全时还要兼顾你们的心情,还要我毫无负担地压榨你们的命?!”
少女凄厉的声音响彻山谷,将灯火激荡,谷底山雨欲来,风声鹤唳。一道谁也参不透的屏障隔着对峙的两个人,而心上的铠甲却裂开了一条条深痕。
叶淮要再说,江祝却后退一步,指着叶淮,“我二叔没说什么,小祈没说什么,连师兄都没说什么。你不过在琢烟谷呆过几年,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是我的谁啊,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第46章冰点
你是我的谁啊?你凭什么管我?
在世界上选最伤人的话,那么这句一定榜上有名。即便亲生父母怒吼一句“我是你爹妈!我有资格管你!”,孩子也能崩溃地跟一句“我不要你管我”。
这本就是无解的一句话。
也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本已寒凉的谷底雪上加霜,砭骨寒意穿透衣衫渗入肌理,连骨头缝都冒着冷风,从内到外冻成一座冰雕,却轻轻一戳就能碎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