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锯切下去的一瞬间,易鹤野除了看见面前的一片通红,什么都感觉不到。
直到他看见自己被生生切下来的手臂,怔愣了许久,那让人撕心裂肺的剧痛才慢慢爬上了他的脊梁。
他热爱疼痛,享受疼痛,但眼前这幅场面,给他带来的惊恐和痛苦要远远大于其他——
胳膊断了。
易鹤野看着掉落在牢房另一端的手臂,又看了看鲜血淋漓的切口处,浑身一阵止不住的寒颤。
这次断的依旧是左臂——虽然这次是金属打造的机械臂,但那结结实实甚至放大了很多倍的痛觉、医生为他特意埋下的仿真血管、血管里确确实实属于他本人的血液,无一不在反复唤起他久远的、却又从未被磨灭过的痛苦回忆。
他想起来十多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无助而惊恐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断肢,剧烈的疼痛让他哭不出声来,睁着眼就失去了意识。
崩溃、恐惧、剧痛。
易鹤野的神经被绷紧成了一根敏感而脆弱的细线,他甚至产生了朦朦胧胧的错觉。
此时此刻他所置身的,仿佛不是方寸之间的囚笼,而是十年前的电子回收厂边,那便是承载了他噩梦的空地,那个暴雨的夜晚。
在倾盆的暴雨中,眼前这个羊头怪物,变幻成了四五个人的模样,他们手里拿着斧头和剪刀,聚拢在重伤的易鹤野身边,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周围的空气扭曲成了一声声的尖笑,他们的眼神和声响都成了一把把锐利的剑,接二连三地刺向了易鹤野的胸膛——这像是一场无情的审判。
易鹤野蜷缩在暴雨中,蜷缩在那黑色的阴影前,似乎又变成了十多年前,那个在压倒性暴力之下,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年。
十多年过去了,移植的机械臂比他原本的肢体更加敏感,他所能感受到的疼痛是曾经的2。5倍,但相对应地他也比以前的自己更加耐痛了。
他没有再疼晕过去,这超出了他的意料——
是好运,至少他还有意识、还能战斗;但也是坏事,如此生不如死的疼痛和不堪回首的回忆,他甚至连靠晕厥逃避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幻觉和现实一起碾压着他的神经,在一片电锯的嗡响之中,眼前的黑影再次笼罩过来。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断臂,脱力让他甚至连站起身来都成了问题。
浑浑噩噩之中,眼前围着的人影再一次拿出斧头和刀。
尽管羊头人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易鹤野却清清楚楚听见幻觉中的人们在商量:
“接下来我们要砍掉哪里好呢?”
这个幻听让易鹤野瞬间绷紧了身子,他抬起头,一边深呼吸企图减轻疼痛,一边紧紧盯着眼前的几个人——对于现在的易鹤野来说,几个拿着斧头和刀的人类,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搞定的,但此时他是断了臂的少年人,面前的人是抢着他身体完整的恶人。
恐惧可以压倒一切,包括所谓的绝对优势。
“嗡!”一声轰响,易鹤野轻轻一惊。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电锯转动的声音——他想起了自己正面对着的不是看他左臂的恶人,而是一只没有灵魂的羊头怪。
随着电锯声逼近,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抬起头。
不是那群家伙啊,易鹤野忽然笑起来——只不过是个机器而已,而自己被砍的也是机械臂,机器这种东西,坏了就换嘛。
尽管此时他的视野还是忽黑忽白,完全看不清对面是什么情况,但想明白了之后,那些恐惧和惶恐,就在一瞬间彻底消散了。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柔弱的少年人了,他竖起耳朵努力分辨着对面的声音,集中注意力,甚至短暂地屏蔽掉了对疼痛的感知。
尽管视觉还没有恢复,但是凭着他对声音的敏感度,以及他刚才对怪物体型的估测,他可以清晰地判断出对方的距离和动作。
他后腿发力做支撑,屏息等待着,这样的静默状态在机器设备的判断之下,必然是毫无威胁性的。
怪物毫无防备地朝这个目光涣散的家伙扑来,它的双目已经提前燃起来庆祝胜利的火焰,这一顿饭前开胃菜,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嗷!”“轰!!”
就在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好好迎接这顿美餐之时,它胸前的电锯忽然高速旋转着飞离了它的胸腔——
易鹤野居然胆大到直接从电锯侧面一个飞踢,在视力完全丧失的情况下,他精准地找到了电锯的位置,朝他侧面没有转动的圆心横扫过去。
而电锯飞离的方向也在他的大体计划之中,没有飞向人质,而是直接撞到对面的栏杆上,落在了他被砍掉的机械臂旁。
被击中的羊头人立刻做出了反击行为,易鹤野清清楚楚听到它挥出拳风的声音,弯下腰一个侧滚翻,来到电锯落地声的附近。
他在地上摸索了几下,先是摸到了自己的断手,继而才抓到了掉落的电锯。
这时,易鹤野的视野才慢慢恢复清明,疼痛再一次被唤醒,巨大的耳鸣从脑袋一端穿到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