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十二年。
仲春之际,野花烂漫,沿途草茂树盛,雀隼翔空,李世民抬眼看去,马邑的郡治善阳已在望。
前不久,突厥犯塞,他的父亲李渊现正领兵,在这里和马邑太守王仁恭共同抵御。突厥入侵的兵马多,李渊、王仁恭的兵少,他担忧李渊的安全,故特赶来相助。
当然,他这次来,不仅是为这一个目的,他还怀带着另外一个更大的目的。
尽管已经入春,马邑边塞,傍晚的风依然带着如似刀锋的凉意。
然此凉意迎面吹来,掀动衣襟,却使李世民正觉合宜。
他回顾了下来路,宽阔的官道延伸向南边的山西腹地、辽阔的帝国中原。
今上大兴工程、两征高句丽,耗费民力、不恤百姓,如今中原各地已是群雄蜂起,反势如火,眼看大隋的天下岌岌将危,此正英雄奋起之际,他们李家关陇显贵,岂可不抓住这个机会?
他此次来,所怀带着的另一个更大的目的,便是欲劝说他的父亲李渊决不可於此时久困边塞,必须要想办法从马邑离开,及早换一个更好、更合适的职位,如此,才能不使良机流逝。
但是,李渊会肯接受他的劝说么?
所谓“知子莫如父”,却“知父亦莫如子”。对李渊的志向,作为儿子的李世民,自问之,还是有所了解的。因而对此,他倒是不甚担心。善阳城近在咫尺了,出入城中的汉、胡土著,或束髻布袍,或辫发左祍,牵马者有之,赶羊者有之,渐渐熙攘,李世民不再后顾,迎着如刀凉意的暮风,打马一鞭,在鲜衣怒马、携弓带刀的随骑们的扈从下,奔向城门。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时已暮深,边塞的夕阳将沉,而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李世民,今年才刚十七岁,浑身上下无处不焕发着青春的活力,驰马的英姿夺目,却像是一轮才升起不久的朝阳。
……
自马邑向东南,过雁门郡,翻越太行山脉,再过河北诸郡,渡过黄河,总计行约千余里远,即大隋的东郡等河南诸郡地。
在李世民驰入善阳城的同时,东郡的卫南县,一户百姓的家中,有一个少女,年岁和李世民差不多,但一点儿没有李世民纵马壮志的昂扬,相反,她愁眉不展,噙着眼泪。
这少女年有十五六岁,长得娇娇小小,她盯着案上的剪刀,看了又看,好像是下定了决心,抹掉眼泪,将之拿起,朝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一比。剪刀还没碰到脖肉,森寒就刺激得她的脖颈上生起了一层的小疙瘩,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终究是没有勇气将剪刀刺入脖中。
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她放下剪刀,换了铜镜在手。
铜镜中的她,柳眉杏目,端端正正的鼻梁,红嘟嘟的嘴唇,肉乎乎的脸蛋上,满是娇憨,不论任谁来看、来说,都得赞一声当真是个美貌的小娘子!便她自家,观之亦觉楚楚可怜。
可却怎么这般可人意的一个小美人儿,偏被阿耶、娘娘许给了李善道那个浪荡儿?
这李善道在县里边争强斗勇,专与一干无赖结交,听说不仅是花街柳巷的常客,还与县里的好些个小寡妇勾勾搭搭。这种浪荡无赖子,怎能嫁过去!真也不知阿耶和娘娘是怎么想的!
可是阿耶和娘娘已经答应了李家,并已收下了通婚书,接了聘礼,把她许定给了李善道。
这可该怎么办?
少女姓王,名如其人,小字娇娇,年纪不大,颇有决断,她想了再想,对着镜中的小美人儿说道:“不成,不成!这等浪荡子,要是嫁过去,必定日日受气。我宁死了,也不能日后成个气包!”咬住牙,再次拿起剪刀,闭上眼,一横心,就把剪刀向脖上刺去。——剪刀的尖刚碰到脖子,她的手可就软了,比划三四,到底还是仍未能刺出。既恨自己下不了狠心,又哀怨嫁给李善道后,往日的日子没法过,王娇娇扔下剪刀,推开铜镜,伏在案上,大哭不已。
正自伤自怜的哭泣间,院子外头传来了几句人声。
她的父母都出门去了,家里现只有她。王娇娇本待不理会那唤门之人,奈何那人死劲,叫个不止,她只好止住哭声,擦干净了眼泪,对着铜镜又看了一看,还好哭的时间不长,眼尚未肿,便出了门,到院中,应声问道:“是谁?”眼睛是没肿,哭得嗓子略略哑了。
院外的那来人瓮声瓮气地答道:“王小娘子么?是小奴啊,丑奴。”
王娇娇立刻变了脸色。“丑奴”,名高丑奴,不是别人,正是那可恶的浪荡子李善道家中的一个大奴,素来最为李善道鹰犬的。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干什么?”
“好请小娘子知,俺家二郎写了封信给你家翁,令小奴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