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遇真宫」号称「黄土城」,从这别号可知其宏伟雄美。当年永乐帝朱棣「靖难」夺嫡,因得位非正,故而下旨大修武当道宫,并曾寻访武当派祖师张三丰真人,期望以信仰稳定民心,巩固自身的权威。自金顶之巅的铜殿以下,武当山各道宫殿宇倶按照皇宫规格修建,尤其最大的「遇真宫」更是气魄恢宏,遥与北京皇城相互辉映。
然而此刻,「遇真宫」正正就被京城远道而来、永乐帝创立的神机营大军猛烈攻击,漫天炮火把数以百计宫室轰得残破零落,恍如一片废墟。
宫墙内中央主楼「真仙殿」仍然稳固矗立于崇台上,殿宇屋瓦到处是被炸破的洞,东南角更遭炮击而起火焚烧,收藏该处的许多武当派珍贵典籍与记录卷宗,化为灰烬。
又一枚炮弹击中「真仙殿」,射穿了正前方屋瓦而入,正好打在主殿堂里的真武大帝神像上。按照三丰祖师相貌而塑造的头像,连同左边肩膀被轰炸得粉碎,鎏金碎片犹如烟花炸起在大殿半空,旋又消散落下,空余一尊无头独臂的神像,仍旧孤伶伶地踏着龟蛇一体的玄武神兽,朝着破裂的殿顶高举神剑。
下一刻,炮声渐渐一疏落。
并不是因为神机营里有谁下令暂缓炮击,而是由于一个更直接的原因:包围在「遇真宫」圆墙外的三面铁炮阵,当中有些大炮已然弹药见底。
——要将大量神机铳炮等沉重装备运送上武当山,本就行军艰巨,途中又要分配兵力,戒备武当剑士借山林地势突袭;此外为了夷平三面树林,神机大军也要分出兵力去指挥民夫的工事,最后还有部分兵将留在山脚下的总营,保卫张永公公及守护后勤物资……楼元胜权衡之下。。结果决足只运送约半数的炮弹及火药上山。
——这数量的弹药,对付只得轻巧武装的武当派武人,本应绰绰有余——假如神机营的指挥没有混乱或犯错的话。
楼元胜麾下另一名副将,专实斥候侦察的陈全礼,是名经验丰富的老将,楼将军下令开战后,他就到了「遇真宫」西侧观察战况;当樊宗等七名「褐蛇」突击中军时,陈全礼虽然察觉,但并不以为意,心想以中军帅阵之厚实,加上精锐的亲卫兵,必能应付。
然而直至炮击不断,帅阵却仍没有下达新号令时,陈全礼开始感觉不安,连忙赶回去。
陈全礼到达中央帅阵,赫见楼元胜将军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同时听见前方炮击开始疏落。
马君明惊恐地站在一旁,没有瞧陈全礼一眼。陈全礼看见他,马上明白是怎样一回
一向冷静的陈全礼,脸皮瞬间因愤怒而变成紫红。他冲向前狠狠刮了马君明一个耳光,将这本应接替统帅大任的副将打得翻倒,帅阵众人都看呆了。
「停炮!上铳阵!」
陈全礼朝着掌号军官咆哮。
神机铁炮虽然威力无比,但精准有限,不足单独倚仗以尽歼敌兵,尤其面对武当这种人数不多但进退迅速的敌人,更只可作压制之用,必须配合较灵活的火铳兵阵,加上刀枪步兵掩护,才能真正发挥神机火器之妙。
在正常状况下,停炮的指令一下,前方将士并不马上停止施炮,每口铁炮会再轰放两发,形成压制;而本来在炮击期间居后的铳兵,就会趁这时机重组,一待炮击真的完结即补上并推进攻击,如此炮击及铳阵变换之间,才没有敌方可乘的空隙。
但现在神机营却没有这样的余裕:许多口铁炮并非按号令主动停火,而是本身弹药耗光了。
——那分别,就像一个武者自行收招重整态势,还是气力不继而被迫停歇。
这一点点差别,在战场上足可决定生死胜败。
察觉对方炮击变得零星的一刻,隐藏在「遇真宫」广场壕沟里的武当门人,许多眼睛豁然一亮。
——就像听见反击的号角。
两百多个武当派战士里,最能敏锐捕捉这契机的,正是踞伏在广场战壕东侧的江云澜。
胸膛里积蓄已久的愤恨与苦闷瞬间爆发,江云涧原本蜷曲的身体,一下子像弹簧展开来,跃起之间左臂往上伸探,铁爪的指尖构到壕沟顶缘,运臂发力配合腰身一挺,整个人就轻巧飞上了地面。
虽然说炮击减弱了,仍然有炮弹陆续带着恐怖的啸音,朝「遇真宫」围墙内飞落下来。其中一颗正落在江云澜前方左侧不足三丈外的空地上,强烈威力炸起的爆风,扑面卷至江云澜所在,将他沾染一身的泥尘吹散。
江云澜却连眼晴也没眨一眨,迎受那剧烈的气流,面容犹似在享受温柔的春风。乱发飘扬之间,江云澜朝身后同门发出高亢的呼叫。
「杀!」
数十条身影一一从地下冒出来,彷佛是自地狱归来人间的恶灵,每个浑身上下散发着猛烈的杀气,振起身上尘土,跟随江云澜往前狂奔出去。
轰然炮击声中,他们并非真的听见江云澜的叫声,而是看见他的行动而一同跟着爬上来。
江云澜冒着疏落但仍致命的炮击,直线朝「遇真宫」外奔跑,心里确信自己绝对不会被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