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日军的重炮随部队进至长沙附近,炮兵们开始向长沙城防守军工事试炮射击。震天动地的大口径火炮炮弹的爆炸声揭开了长沙作战的序幕。
此时长沙市民大都疏散,城内布置着第4军两个师、岳麓山上有一个步兵师和一个有数十门先进大口径火炮的军委会直属第3炮兵旅。第4军部署的守城作战是以上次会战为蓝本,但日军这次却别出心裁。
在大本营特选高参岛贯武治的方案中,避开历次由北向南的办法,采取大迂回战术,先打岳麓山,达到对长沙的四面包围。
6月16日拂晓,早已渡过湘江绕到岳麓山西侧的日军34师团率先向山顶发起攻击。防守在这里的陈侃90师官兵顽强抵抗。林丛茂盛、风景秀丽的岳麓山被笼罩在浓浓的硝烟中,不时有炮弹将百年老树削成两段或连根抛出。
中午,数十架日军飞机临空,朝岳麓山守军阵地投掷大量炸弹和燃烧弹。一时间漫山浓烟滚滚、烈焰熊熊。曾在上次会战中大显威风的炮兵这次却不能将炮口调向山下日军,炮兵旅长王若卿望炮兴叹,只得命令部下用步枪和手榴弹迎敌。
下午2时,日军组织了一次步炮协同的强攻。眼看接近了岳麓山主峰云麓宫阵地,陈侃亲率官兵拼死将日军压了下去。90师半日中已有很大伤亡,守军官兵的鲜血不断泼洒在这座名山之巅。陈侃打电话向军长张德能告急,他还不知道,上午9时后日军向长沙城防猛烈攻击,重型火炮将守军工事变成一座座活棺材。中午1时,城防已被日军突破,城中的59师和102师已陷入被动苦战之中。
一切都在横山勇意料之中。
此时,他站在长沙郊区的一座小山上,用望远镜向城中了望。小山之下,又有几门大炮被推到最佳发射位置,士兵们喊着日本民间的劳动号子,推着、拉着、扛着大炮笨重的身躯,缓慢地向前移动。望远镜中,日军士兵在硝烟中飞快地奔跑,不时有人栽倒,但战斗没有片刻停止,战线不断向前推进。横山勇对兴奋地赶来报告战斗进程的参谋们报以不动声色的轻微点头,仿佛对已经取得的成绩并不十分满意,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上次长沙之战,阿南惟几仓促进攻,重火器无法携带,大批日军死于守军阵前。这次进攻边走边修道路,带着重炮,攻无不克,看似慢,实则快得多。
城中与山上的战斗几乎同时在深夜11时至凌晨5时之间短暂地停歇了片刻,便又激烈地展开。
17日中午,陈侃再次急电求援,而城中战斗也已进入白热阶段。中国士兵并不问当官的人品如何,他们只按照自己对战争的理解,按道义、按军令、按军法履行自己的职责,无怨无悔地去打仗、去牺牲。日军在这一天以更加猛烈的炮火像收割庄稼一般地一层层扫除着守军的坚固工事。然后是步兵踏着中国士兵的尸体向前推进,下午3时,战线已推至城中心的妙高峰、天心阁一带。
下午3点多,张德能召集59师、102师的师长和参谋长在军指挥部中央银行地下室开会。看来当时不论在哪,中央银行总是当地最结实的房子。
张德能后悔没有听赵子立以主要兵力守岳麓山,以次要兵力守长沙城区、待逐步抵抗后退守岳麓山的作战部署。但战争不卖后悔药。
日军踏着中国士兵的尸体向前推进(4)
张德能将面临的矛盾摆出来请师长们考虑:不增援岳麓山就等于将那里放弃,如岳麓山失守则长沙城四面被围,到头来连退路也没有了;而派兵过江增援岳麓山,则又等于放弃了城区,实属进退两难。
59师师长林察贤主张守城待援,102师师长陈伟光不表态。几发炮弹落在附近,地下室抖了几抖,提醒现在不是开会的时候,张德能一拍桌子,拿定了主意。
他对师长们说:“不守山则山亡城亡,弃城守山城亡则山或可存。”见大家不语,他命令58师留下一团守城,牵制日军主力,另以一团即刻启程过江先行增援90师,其余部队逐步乘船过江。刚要散会,薛岳电报到。
长沙确保与否,是国家民族存亡关键所系,望该军晓谕各级将士,奋勇杀敌,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亦要确保长沙!
张德能将电报向桌上一拍,招呼师长们重新研究。林察贤与陈伟光谁不知关系重大!此时都沉默不语。
良久,张德能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说:“责任有多大就多大,全由我一人来负,按刚才部署的,立即转移兵力,散会。”
两位师长带领参谋长钻出中央银行的地下室,冒着纷飞的炮火赶回各自的指挥部部署渡江。张德能也让军参谋长罗涛汉组织司令部撤离银行大楼。大家在匆忙中都没有想起,还有一件与决定转移兵力同等要紧的事,即怎样转移兵力。
谁在前,谁在后,兵员、粮弹、辎重、马匹、船只分配、渡河时间地点,谁来计划,谁来组织实施等等一系列事情,竟无一人想起,一切顺其自然。
混乱果然严重地发生了。日本战史载:“当重庆败逃军欲渡湘江时,死亡甚众,仅目睹溺死者便达千人以上。”
更加严重的是,渡过湘江的部队并没有上岳麓山增援90师,而是在毫无组织的状态下自行逃散。
留守长沙的8师176团团长屈化平知道长沙守不住,不守又责任攸关,竟只身一走了之。副团长李春鹏率少数部队出城南逃,路上被日军俘虏,长沙失陷。
6月18日清晨,日军第34师团216联队的官兵们气喘嘘嘘地冲上岳麓山顶峰。晨雾中不见守军冲过去厮杀,几名日军军官看看地图,带领一个中队寻着景色优美的林中小路游山逛景般来到位于云麓宫南侧的九战区指挥部和第3炮兵旅指挥部共同使用的地下工事。
工事内,灯尚亮、水尚温、烟头尚未熄灭。
战区中将参谋长赵子立、第3炮兵旅少将旅长王若卿刚刚离去。
不曾离去的只有第3炮兵旅数十门完好无损的重型火炮和堆积如山的炮弹。这些东西不久便派上了用场。11军在长沙之战中使用炮兵获重大战果,很快敲开长沙大门,战后清点战利品,缴获大炮之多就连他们自己也吓了一跳。
计有:重炮10门、野山炮51门、机关炮29门、迫击炮69门,及轻重机枪、步枪、掷弹筒、各种枪炮弹、俘虏等等,不计其数。
重庆军委会对长沙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和如此混乱的作战组织中失守立即作出反应。蒋介石下令追查责任。
赵子立回忆说:
我回到彬县,薛岳对我说:“委员长让张德能去重庆报告作战经过,你同他一起去吧,帮助他作好这个报告。”
我到桂林会同张德能到重庆,军法执行总监部当即把张逮捕下狱。并对我说:“薛长官有信来,告你协助张德能守长沙不力,你也得找保在外候审。”
军委会派军令部长徐永昌为审判长审理此案,签判张德能徒刑五年。
蒋介石批示:“张德能判处死判。至赵子立既未负指挥责任,应勿庸议……”
7月22日,薛岳致电蒋介石,以“作战不力、指挥无方、遗弃部队、个人逃生”为由,法办90师师长陈侃。以“在长沙渡河至岳麓山时,均未掌握部队,致不能战斗”为由,给59师师长林察贤、102师师长陈伟光各记大过两次。蒋介石批示:“此三师长皆应革职交军法审判,以重军纪为要。”
九战区军法部门也枪毙了一批作战不力和渎职的军官。计有59师177团团长杨继震、第4军副官处处长潘孔昭、军务处处长刘瑞卿、副官处股长陈继虞、长沙船舶管理所长夏德达。
第4军原是一支蒋介石旁系张发奎粤军部队,抗战开始后逐渐成为蒋介石中央军的一支劲旅,多次参加正面战场重要战役。划入九战区序列后,薛岳在其中安插了大量亲信,并任用自己老同事张发奎的侄子为军长。长沙战前,薛岳有心让第4军也像上次第10军那样打出荣誉,不料事与愿违。全军战前近3万人齐装满员,撤退长沙西南120公里的永丰时,只剩2;000人,从此声名扫地,以后也再无建树。
6月20日,11军司令官横山勇在长沙召开各师团长会议。他没有总结作战,也没有表扬有功部队,只是阴沉着脸宣布了一件发生在万里之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