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皇帝已是查出了这桩事,赏镜之举不过是给我一条生路?
我左思右想,始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我干脆宽了衣,抱着圆形五蝶捧寿白铜手炉准备去歇一歇。我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不久后雁儿告诉我,下午时分,来了若干个皇帝殿里的宫人把宁恒的东西全都收拾走了,一件也不落。
我大氅也未披手炉未揣便直接奔去了北阁,迎面寒风吹来夹杂着飘飘小雪,冷得刺骨寒得透心。至北阁后,只见妆台依旧,床榻如故,却是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我隐隐觉得,宁恒此回是一去不复返了。
我百般寂寥,内心怅然,用晚膳时味同嚼蜡,我忆起宁恒舞剑散去我眉间的忧愁,忆起宁恒吹笛哄我绽开笑靥,心中更是惆怅之至。
再忆起我同宁恒互啃的时光,我搁下了筷子,只觉万千佳肴也及不上宁恒柔软的唇。
我喟然长叹,恰逢此时皇帝派人来接我去他的宫殿。恍惚间,我竟是生出了一种去侍寝的错觉。这种感觉委实要不得,真真要不得,赶明儿我得撺掇撺掇朝中里苏家的旧识,让他们一展嘴皮子,早些让皇帝把后宫填满。
我略微拾掇了一番便坐上了步辇,二十名宫娥一一提着描金凤纹宫灯在两侧随行,我支颐看了外头的小雪半晌,心中更是惆怅了。
直至皇帝的宫殿里时,伴随着内侍高呼——太后至,如歌扶着我下步辇,我方换上一副去见儿子应当有的表情。皇帝在殿外迎接我,他依旧笑眯眯地道:“太后可用了晚膳?”
我慈祥地道:“多些陛下关心,哀家已是用了晚膳,不知陛下用了否?”我忽觉这话说得有些客气,委实不像一个母亲会对儿子说的,遂又道:“陛下这几日有些清减了,用膳时该吃多点。”
皇帝的眼睛闪了闪,他笑道:“快过年了,自是繁琐诸多,常常批阅着奏折便忘了用膳。不过今日太后来了,朕无论如何也该以太后为先,恰好这几日御膳房新做了几道菜式,太后便陪朕尝一尝罢。”言讫,皇帝很自然地与我肩并肩,如歌松开了我的手,皇帝立即接上,虽说隔了好几层的衣料,但我仍旧感觉到了皇帝掌心里的炙热。
我顿时有些不自在,不过皇帝却已是拉着我走进了殿内。殿内的炉火烧得很足,与外头的冰冷截然相反,我脱了大氅,和皇帝一处坐下。
宫人呈上了一道道膳食,皇帝甚是孝顺,每道菜都让我先尝,且是十分热情地为我夹菜,只可惜我没什么食欲,但无奈于皇帝孜孜不倦的夹菜热情,我唯好硬生生地吞了进去。
用完膳后,已是亥时四刻,离子时四刻,不多不少刚好一个时辰。长夜漫漫,我和我的皇帝儿子孤男寡女的,我下意识地与皇帝拉开了点距离。
正所谓年少风流 ,这偌大的殿里,重重幔帐,炉火温温,正是春情旖旎的前奏,倘若皇帝记恨我亲了宁恒,记恨我曾同沈轻言一起策划谋反,怒火一来便在此处行了不伦之事。
我清清嗓子,开口道:“承文,那面奇镜在何处?”
“绾绾此时想看?”
我点头,“正是,虽说还未到子时四刻,但我亦想先睹为快。”
皇帝拍了拍手掌,两个内侍进了来,皇帝道:“掀开第一层幔帐。”
两个内侍依言掀开,只见幔帐之后有一巨物,约摸有两人高,呈椭圆形,却是被一块轻盈的黑纱所遮,隐隐可见其内光滑的镜面。
皇帝走上前,伸手轻轻一拉,黑纱飘落,两个内侍接住,而后悄声退下。
我走近定睛一瞧,这镜子好生华丽,周围镶嵌了晶莹透亮的各色宝石,赤橙黄绿青蓝紫,极其绚丽多彩。我瞅着镜里的自己,绛青色的宫装,草绿色的珠履,手腕上的碧玉镯,耳垂上的明月珰,发髻上的钗头凤,皆是一清二楚地在镜子一一呈现。
皇帝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侧,在镜子里露出了半个身子,暗蓝色的宫中常服,腰束革带,缀以朱绶,亦是在镜中清晰地倒映出来。
我道:“这大食国的镜子工艺比之我们大荣的倒是高了不少。”
皇帝笑吟吟地瞅着镜子里的我,笑道:“我已命人前去大食国学习他们的工艺,相信不日定能在我朝推广。”
皇帝说这话时,离我有些近,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衣上的熏香,我心头一紧,赶忙道:“这镜子可真能在子时四刻知晓观望者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皇帝又靠近了我一些,他道:“正是,这几日,我已是试过了。”皇帝此时总算离开了我,他向外唤了几个宫人进来。
我正诧异皇帝此时的举止时,皇帝对这几个宫人道:“这镜子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其中一内侍站了出来,低眉垂眼地道:“昨夜小的一望这镜子,镜里便出现了一个穿着大食国衣裳的女子,小的头脑一热,不知不觉就把去年尿床的这事说出来了。”
这内侍看上去也有三十好几,不曾想到竟是还会尿床,这秘密也算是不能为人知晓了。看这内侍把头低得仿佛地上有宝似的,我咳了咳忍住了笑意。
此时又一内侍站出来,面色窘 迫地道:“小的前夜在子时四刻一望这镜子,也隐隐觉得里面出现了一个穿着大食国衣裳的女子,而后亦是觉得头脑一热,不知不觉便说出了小的曾经偷溜出宫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