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颤栗的少年,张贺紧紧地闭着眼睛,阻止盈眶的泪水溢出。
内室之中,扶着冰冷的屏风,张贺的妻子捂着嘴,无法止息的泪水浸湿了刺绣华美的袖口。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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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安抚下满心惶然的刘病已,张贺不安地登车。
样式寻常的皂布盖马车沿着城内环涂而行,从作室门进入未央宫,在掖门外停下。张贺下车,步行前往掖庭署。
他的步子很稳,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完全看不出丝毫的异常,但是,张贺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未完全熄灭的一点火星已渐成燎原大火,他要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控制住那一丝放纵的想法。
——那点火星名为怨恨。
——年少的皇孙因为自己承担的过往而恐惧,他还不懂得怨恨,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怨恨谁。
——他却是知道的。
张贺蓦然止步,转过身,背对朝阳,深深地凝望横跨城墙的飞阁辇道。
许广汉同样轮到今日当值,远远地就看到,掖庭令站在道旁兀自出神,于是,他刻意加重了脚步,却不料,张贺根本没有反应,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在张贺身后低声言语:“……张令……唔!”
张贺忽然转身,许广汉吓了一跳。
“许丞有事?”张贺一本正经地询问,语气平淡安详,许广汉却敏锐地察觉他全身都弥漫着骇人的煞气,不由心惊。
“没事……”许广汉力持镇定,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就是好奇……张令不往掖庭署去,在这儿看什么?”
张贺微笑,淡淡地道:“随便看看。”随即也不待许广汉再开口,便继续道:“君不比我,还是去宦者署为好!”
掖庭名义属少府,实际上却是直承上命,如今天子不亲政,他是主官,只要无大差错,都不会有人理会,许广汉却还有宦者令这个直属的上司。
见张贺不愿说,许广汉便没有再问,颌之后便准备往宦者署去——宦者署的官署不在少府寺,而在未央前殿之北的金马门内。
方走了两步,许广汉又停步转身,看着张贺道:“昨日一个昔日同袍登门,闲叙时说了一件事。”
张贺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闲话,因此,格外专心地听着。
“他如今在廷尉寺司职,被人邀宴之后,路过我家,听他的话,是长公主家的家吏询问赎刑之事。”许广汉以闲聊的语气说了昨日的事情,一边说,两人一边前行,恰好到岔路口说完,张贺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便往自己的掖庭署行去。
这番话在不同人听来自有不同的意思,但是,更多地,还是会认为许广汉在感叹自身吧。
——许家是昌邑富家,许广汉少时为昌邑王郎,征和四年,受诏从武帝行幸甘泉,他误取了其他郎官的鞍装备自己的马,被人觉,吏劾从行而盗,按这个罪名,是死罪,不过,当时因为处置了苏文等人,宫中宦者诛死甚多,便有诏从死罪系囚一应募下蚕室,许广汉才免于一死。不过,既下蚕室,此生也就只能在宫禁之中为宦为奴了,与那些意气飞扬的昔日时光彻底了断。
——昔日同袍已为九卿属吏,前程似锦,与他这个宦者丞不可同日而语……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吧……
张贺拍上他的肩膀时,也是这样想的。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若不是征和二年那一场变故,如今的他,纵然不为九卿,也当是二千石的高官了……
不过,在张贺看来,许广汉不会在这种地方说这种感伤之辞的,因此,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被带起的感伤情怀,掖庭令暗暗思忖起他那番话来。
——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