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妾愚昧,不得不请教了!”
骀荡宫前殿,帝座之前,鄂邑长公主强自压着怒火,好容易才没有当着内外一干人等的面失了君臣礼数。
刘弗陵是天子,除了其母,天下所有人都是他的臣,失礼便是大不敬的罪过,鄂邑长公主只是皇姊,不过担着禁中供养的职责而已,到底称不上“母”,刘弗陵虽然不掌政,但是,既然是天子,出了寝殿,左右侍从皆是有数的,尚书、御史更是必不可少的。
朱幄之内,刘弗陵的脸色并不比皇姊好看,沉默了半晌,他对侍立于幄前的金氏兄弟轻轻点点头,金赏与金建便默不吭声地行礼退下,同时也带走了殿内侍奉的所有人。
兄弟俩站在殿门外,等殿上诸人都出了殿,立即将殿门全部关上,随后才从殿门离开,与其他人一起在东边的台阶前站着。
因为离殿室稍远,同样随侍天子的黄门令便低声对兄两人道:“二位侍中是陛下亲信之人,眼下这状况……能否指点一二?”
与朝臣不一样,他们禁中侍使的宦者虽也有秩禄,但是,论身籍,不是奴婢便是隐官,处置朝臣还要经廷尉,处置他们,却只是一道书令的事情,他们实在是不能不揣测天子的心思。
金日磾被俘后,也是被安置在黄门署,金赏与金建又是自幼便出入禁中的,如何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只不过,兄弟俩从正旦之后便寻思着如何从“天子亲信”中脱身,心思正乱,哪里还顾得上揣测刘弗陵的心思?听到黄门令的询问,两人只能苦笑,半晌,金建才似笑非笑地对身边诸人低语:“诸君何曾见陛下与人商议过什么?”
众人深以为然。
——这位少年天子的确是很有主见的一个人。
黄门令就站在金赏身后,点了点,还是挨近了金赏,以其耳边道:“再如何有主见,也不会无缘无故就为了一个嫔妾跟皇后置气吧!”
归根结底,他们问的就是缘故。
金赏轻轻摇头,依旧不言语。黄门令以为他不肯漏口风,不由就有些恼了。
“这种事情……缘故……诸君应该比家兄与仆更清楚才对……”金建没好气地白了黄门令一眼,将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金日磾毕竟是被俘的匈奴王子,金家上下也不敢不谨慎,家中的人口自然也就很简单,除了正妻,金日磾与弟弟都没有再娶小妻,晚一辈的兄弟中,又只有金赏一人成婚,娶的又是霍家的女儿,自然也不会轻易沾染别的女人,妻妾那些事,金家还真的没有,因此,金建说得格外理直气壮。
黄门令无言以对,这才想起,金氏兄弟虽然是天子亲信,但是,毕竟是臣,后宫的事情,他们是不能掺和的,必须避嫌。
思及此处,众人不由尴尬。
金赏却是松了一口气,悄悄地给了弟弟一个赞许的眼神。金建见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太过开心的表示。
——那些只是托辞……天子的心思……他们也是不能不想的……
鄂邑长公主更是不能不想。
“陛下遣退众人,是打算对妾说了吗?”见皇帝如此郑重,鄂邑长公主的焦躁也稍稍缓了一些,可是,刘弗陵却没有立即开口,这让鄂邑长公主不由又不安起来。
有时侯,鄂邑长公主真的会觉得,负责共养这位天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仅仅一个长公主的尊封根本无法抵消她可能付出的代价——生命。
“陛下,大将军与左将军可是一进宫就去了椒房殿。”隐约知道刘弗陵并非不知情,但是,鄂邑长公主还是轻声提醒他事情的严重性,心中也不无怨言——既然教训了皇后,为什么还让她回未央宫,若是在建章,多少能隐瞒一些时日。
刘弗陵之前还在沉思,听了皇姐的话,不由挑眉,扯着嘴角,讥诮地一笑:“我还以为左将军与车骑将军会来兴师问罪呢!”
鄂邑长公主一骇,差点失声尖叫,好容易平静下来,却只见自己的弟弟一脸的莫名其妙,眼睛与她的目光对上后,便肃了神色,十分关切地问道:“皇姊怎么了?”
——她怎么了?!
“陛下,大将军与左将军虽受先帝诏令辅政,却依旧是汉室之臣!何来的兴师问罪之说?”鄂邑长公主严肃地教训幼弟。
“陛下已非黄口稚子,当慎言!”
——臣罪君?
霍光都没有这个资格,何况上官家父子!
朱幄之中,刘弗陵挺直了腰,坐得端正,但是,头微微垂下,恰好将自己的脸隐入阴影之中,令鄂邑长公主再无法看清他的神色。
“谢皇姊教训。”少年天子的语气格外平静,“朕从未有一日忘记自己乃是汉室天子。”
说完,刘弗陵抬眼看了长公主一眼,眼中的淡漠令鄂邑长公主心中一紧,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霍光与上官桀是臣,她这个长公主就是臣吗?
——她如何能担“教训”二字?!
鄂邑长公主忐忑难安地思忖着皇帝的话,越不明白少年天子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