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蘅正在舱内替薛忱按捏着双腿,忽见一旁用细铁链拴着的小黑不停扑腾,再听空中隐隐传来一声雕鸣,心头剧跳,手中动作便凝住。
薛忱也慢慢皱起眉头,听到舱外船夫刚喝了半声,船头极轻微地往下沉了沉,船舱的布帘已被挑起,“蘅姐!”
闯进船舱来的谢朗满头大汗、面容憔悴,唯有那双眼眸,闪着炙热夺目的光芒。
他定定地望着薛蘅,薛蘅却自他挑帘那一瞬起,便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薛忱看见她按在自己腿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关节发白,心底不由涌上一阵苦涩,暗叹一声,抬起头,露出惊喜的神色,道:“是明远啊!你怎么在这里?”又道:“我还正在说,天清阁有急事,我们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告辞,颇为遗憾。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你。你……这是要去哪里公干?”
谢朗仍盯着薛蘅看,薛蘅缓慢地抬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冷声道:“谢师侄。”
谢朗望着她冷漠的神情,不由满口苦涩。他怔了半晌,一屁股坐下来,顺着薛忱的话,一脸倔强,大喇喇道:“是啊,我要到前面的绛州公干,没想正遇到二师叔和蘅姐,可真巧。也好,咱们结伴而行,也不会太寂寞。”
四九、江天漠漠
薛忱与薛蘅对望一眼,薛忱正思忖如何开口,忽听一声雕唳,船夫惊恐大叫,大白从空中直扑下来,落在船板上。
小黑拼命扑腾,将细铁链子扯得哗啦啦响。大白傲然收翅,眼珠子骨碌了两下,跳入船舱,扑到小黑旁边,用利嘴去啄那铁链。
小黑哇地叫了数声,扑扇着翅膀,状极欢喜。大白啄了许久,只得放弃,紧挨着小黑,不停用嘴尖轻柔地碰触着它的羽翅。
谢朗看着这一幕,心底蓦地一酸。他转头看向薛蘅,薛蘅却已别过头去。
谢朗一阵冲动,猛地起身,要去解小黑爪上的细铁链子。手刚握上铁链,一本书凌空掷来,砸在他手背上,火辣辣地疼痛。
他抬起头,薛蘅看着他,秀眉含霜,冷冷道:“没出息的丫头!放出去平白惹事,还是锁起来的好。”
小黑似听懂了这话,委屈地咕噜了数声。
谢朗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薛蘅不再看他,挑起布帘,走出船舱。谢朗咬咬牙,跟了出去。
薛忱暗叹一声,抚上小黑头顶,低声道:“委屈你了。”大白轻啄了一下他的手,他看着它,嘴角噙了一丝柔和的笑,“你也是好孩子。”
此时夕阳的余辉已经一缕一缕地收尽,津河两岸,近处的人家炊烟袅袅,远处的山峦苍茫参差。
薛蘅站在船头的身影,似乎有股磁石般的力量,吸引着谢朗,他慢慢走近,轻声唤道:“蘅姐。”
薛蘅回身看住他,眼眸似深沉的寒潭,说出来的话也如同霜剑一般,“谢公子,这艘船是我们包下来的。船小舱挤,不太方便,还请你另寻船只。”
谢朗满腔热情恰似被一瓢冷水从头浇下来,自己日夜兼程赶来她不仅没有半句软语问候,反倒莫名其妙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不由心头火起,向船尾的船夫大喊道:“船头!她多少银子包下你这船的,我出三倍的价钱!”说着他往腰间摸了摸,忽想起自己没带银子,窘迫不已,只得干笑一声,道:“我出来得急,没带银子,可怎么办?蘅、蘅姐,看来还真的只能搭你们的船了。”
“没带银子?你一顿饭便可吃去平常人家几年用度的涑阳小谢,怎会没带银子?!”薛蘅看着他,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讥讽和轻蔑的笑意,“依我看,没带银子是假,想赖着我们保护你才是真吧?”
谢朗“啊”了声,张口结舌。
薛蘅颇显不耐,道:“谢公子,你学艺不精,又心浮气躁,护书一路,几次差点坏了大事,全靠我拼命相救,才没有误事,还连累我受了内伤。我念及你皇命在身,又不忍谢师兄断了香火,才勉力为之。可现在,我好象没有义务再保护你了吧?你去绛州公干,为什么还想要我保护?你我男女有别,贵贱不同,多有不便,请谢公子自重。”
她语调渐高,船尾的船娘听见了,觉得稀奇,便探出头来看了谢朗几眼,见这个英挺俊朗的小伙子被一个女子厉声训斥,不由露出又好奇又想探究的神色来。
谢朗再料不到薛蘅竟会说出这样戳心窝的话,船娘的眼神,更让他无地自容。
薛蘅唇角嘲讽的笑意越来越浓,眼里的鄙夷一目了然。
谢朗面红耳赤,一贯飞扬骄傲、春风得意的他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可此刻,让他离开这艘船,眼睁睁看着她回孤山,却是比无地自容更难过的事情。他僵硬地微笑,说出来的话也好象在喉间生颤,“蘅姐,我真的没带银子,难道,你让我游去绛州不成?”
薛蘅斜睨着他,一字一句地道:“这个方法不错。不过依我看,你还没这个本事。”
船娘听了,噗嗤一笑。
薛忱正在安抚小黑,忽听舱外“卟嗵”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水,转而船娘叫道:“唉呀!还真跳了!”
小坎探出头去,叫道:“唉呀,谢公子落水了!”他正待和小离蹿出船舱,薛蘅面无表情地挑帘进来,冷眼一扫,二人便噤若寒蝉,坐回原处。
过得一阵,小坎再探头看了看,低声道:“游得倒不错。”
小离也探出头,缩回来道:“不如五公子。”
薛蘅狠狠盯了他们一眼,二人不敢再说。
天色渐黑,船娘在船尾做好了饭菜,端进船舱,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位跟着咱们船游的公子,要不要也送点吃的给他。看着他似是没力气了,这黑灯瞎火的,万一腿抽筋,再想捞可捞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