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欲走,又像忽然想起什么来,冲着蓝焉道:“你爸死心不改,又准备给你张罗着相亲呢,准备带着人女孩去你工作室找你见面,我提前通风报信,别怪我没跟你打过招呼啊。”蓝焉一愣,随即耸耸肩:“他已经单独来过一回了,上次我在电话里出柜,隔几天他气势汹汹跑过来找我,还以为阿萨是我男朋友,把他骂了一顿。”他笑:“说他‘不知检点’,死了要下地狱。”谢莉莉也笑出来:“他什么时候信基督教了?”简单分了别,蓝焉抱着骨灰盒坐上倪诤的车,头仰靠在车椅背上,闭起眼。倪诤只当他累了,想要小憩片刻,轻手轻脚地替他系好安全带,忽地听见他开口道:“我爸说,按圣经里的说法,同性恋是罪,是不被神所喜悦,被神所厌恶的事情。同性恋和人性当中其他的恶,譬如贪婪,嫉妒,骄傲,愤怒,仇恨是一样的,都是罪,没有高低大小之分。”倪诤眼皮跳了跳:“二十一世纪了。”他抬起眼看蓝焉,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盯着自己。“他这话让你难受了?”倪诤揉揉他的脸,“要不然这样,下次他再为难你,就让我去跟他聊。”蓝焉摇摇头。他攥住倪诤的手指:“我和他讲,下地狱就下地狱,我不在乎。”和你在一块儿,地狱也是天堂。这话有点难为情,蓝焉没讲出口,却见倪诤没应声,只是凝视着自己,几乎以为下一秒他就要吻上来。好一阵过后,倪诤说:“蓝焉,我们搬到一起住吧。”相遇总在五月底,蓝焉跟着倪诤一起回了趟野水。倪谨前一晚参加同学的生日聚餐,玩了个尽兴,因此还剩下好几张卷子没做完。倪诤让她好好待在家写作业,偏是不听,要跟着一起去。一路上蓝焉有些坐立难安,不自觉抠着手指,六神无主地往窗外望。许久没回过野水,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又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这座小城怕是早就改头换面变了样子,心中不免浮起几分怅惘和失落。倪诤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将手捉过来轻轻捏了捏:“手指头要被抠烂了。”蓝焉回过神,轻叹了口气:“我有点紧张。”“又没有什么洪水猛兽等着你。”倪诤失笑,“别紧张,只是回去看看,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来,很快就走了。”他们的确待不了多久,倪谨傍晚要返校,得在六点前回荞城。昨晚两个人做好打算,去沈志远那里吃个午饭,下午再到处走走,简简单单的行程。野水之于他们彼此都承载太多,好像落了灰的八音盒,一打开还是断断续续唱起来。此刻在爱人安慰下稍稍放松了些,又禁不住动起小心思:“那你亲我一下。”倪诤瞄了眼后座闭着眼睛打瞌睡的妹妹,红灯还有三秒结束,两人短暂地接了一个吻,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又迅速分开。车子平稳地驶在路上,蓝焉做贼心虚似的别开头,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你说她会不会早就看出来了?”这周两人正式搬到一起住,蓝焉在阿萨的阴阳怪气之下与他“含泪挥别”,喜气洋洋拎着行李住进了倪诤家里。两人聊过买房的事,探讨之下决定还是先把这个计划暂时搁置,等到倪谨高考完再说。蓝焉心里别扭,觉得向妹妹出柜这事应该认真对待,然而倪谨一周有六天都待在学校,不好在电话里把事情说清楚,因此踌躇了好些天都没能将该讲的话讲出来。待到倪谨周六回家,小姑娘又忙着去给同学庆祝生日,于是一拖再拖,这柜确实是出得艰难。蓝焉目前的身份仍是“和室友吵架来借住”。“看出来就看出来。”倪诤倒是无所谓,他一直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找倪谨聊一聊,顺便把早恋那事也给一起谈了。进入高中后倪谨学业繁重,难得喘息的时间也基本用来和朋友去玩,兄妹之间已经挺久没有寻得合适的机会好好谈过心。蓝焉瞧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想到之前这人说的“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还是忍不住扭过头偷偷勾起嘴角。到达野水已经是饭点。倪谨睡眼惺忪地拎起书包下车,蓝焉正从后备箱往外搬大盒小盒的礼物,瞥一眼她敞着拉链的书包,感慨读书也挺辛苦,周末统共才放一天左右的假,布置这么多作业,孩子还得见缝插针地找机会赶卷子。倪诤让妹妹提了些较轻的坚果礼盒,接着转向蓝焉,伸手想接过最重的那箱荔枝罐头,被蓝焉手忙脚乱地挡开,嘴里嘟囔着不用不用自己能行。倪诤瞧着他这副下意识想掩饰什么的心虚样儿,了然地笑笑便由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