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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幕 叶白(第1页)

原来是你。列缺叹了一声:“你为何要这么做?”“我闲来无事练练身手,看你跟块木头一样好戏弄,特意来作弄作弄你,不行吗?犯法了?”“你不是有话要传给我?”“少自作多情了!”叶白举手否决,“鱼纹洞天,刑部大火,你两次让我差点送命,我还不能给你下点泻药以解心头之气?”说罢便走。列缺拔刀拦住去路。寒锋映在叶白脸上,他几乎翻了个白眼,展开扇子勐扇起风来:“不准挡我的路!孝陵卫还没厉害到能入我的眼。”

列缺却笑了:“当时刀山火海,以你的功夫大可独自一走了之,可你没有。你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家附近,杀我应该不费太多力气,可你也没有。你轻功不在我父亲之下,能轻易甩掉我,你还是没有,反而戴着这么显眼的面具跟在我身后,不是特意要被我发现又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为了保护你啊!”

列缺一时震住。

“这就信了?”

叶白陡然变脸,将扇子甩向列缺,扇骨端的矩形利刃极速旋转,精确地刺向列缺的咽喉,但被敏捷闪过。两人相距不足九尺,叶白接住转回来的扇子直扑列缺胸口,而这边刀锋掠起,兵刃飞舞,发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寒光,电光火石间,扇刃和刀同时停在对方脖子上。“我现在轻轻抬手一刀了却你,你觉得如何?”叶白道。“只怕你也难逃一死。”一瞬间,死寂蔓延开来,两人凝固在静谧的夜景里。兵刃的寒意自脖子传遍全身,血脉奔流着戒备,肌肉也随之变得僵硬。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列缺,叶白是需以命一战的对手。

武者,观其武器可知其性格。梅川使鞭,借力打力,知其天性灵动。刘毅使剑,剑刃承两边之重,知其敦厚可靠。列缺使刀,以一边承八荒之重,知其缜密固执。然叶白使的扇子既算武器也不算武器,无形无痕,他擅隐藏。

列缺数次想要抬起刀锋,但怎么也下不去手。疾风卷起地上的枯草落叶,风头过后,它们又徐徐落回大地,地上没有溅一滴血,他更深信叶白的杀气不过是无可奈何的伪装,便收起了刀。

“你有这么快的功夫,混市井太可惜了。”“我自逍遥,要你来管?”叶白未移开利刃。“如果你对我无话可说,那烦请以后不要再跟踪我,也别来找我,我无暇陪你游戏。”列缺斜睨着扇子上闪烁的幽蓝毒光,小心将其移开,转身离去。“看坟的你给我站住!别把话说得跟负心汉一样!”叶白气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和那帮狗官差混在一起,你果然也是个狗东西!”列缺扭头不解:“是你被狗咬傻了吧?什么官差?”他隐约明白过来叶白兜兜转转是因为不信任自己。“别装了,年前我亲眼见到你和那帮踩踏良田的狗官兵混在一起。”“孝陵卫只渡死人,从不找活人麻烦。那日梅大人与我不过是恰巧在那里。”“那周秋月呢?”忽然听到她的名字,列缺的神情由讶异而变得无限悲愁。他站在遍布钢索的藩篱边,蓦地多了几分脆弱。

叶白收回扇子,甩袖走开几步,道:“我以为自己辜负了她,不惜满世界寻找,可找到才知道自己根本被骗了!你怎么不辩解了?”“那是我的错。”“一句错了就能挽回吗?是,她没有死,可钱瞻把她扔进教坊为奴了!你清楚教坊是什么地方吧?为一时意气葬送了一个豆蔻少女,你拿她的一生为代价来成全所谓的惩罚,多可笑!”“是你,你会怎么做?息事宁人?朱经冒会放过她?不会,道义和王法对他们这种人不存在,他们没有底线,唯一的底线就是命,我无法纵容他们。”“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我不信!”“人皆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有难以启齿的渴望和欲求,我的你都窥探到了,还怀疑什么?”叶白沉默着望向浩渺天空的万千灯火,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仁义堂之事,你迟迟不肯说穿也是顾及他们对你的恩情吧?”“你瞎了眼才会觉得姓叶的于我有恩。”“他们给你一粥一饭不是恩?他们养育你多久,十年?二十年?你的功夫也是他们教的?为了看家护院?”列缺顿了顿,“还是杀人?”叶白捏着面具的手抖了下。列缺恳求道:“叶家背后有聂家,聂家背后有严家,严家背后有西苑里不可说之人,天下乌云密布,你我的刀刃比一根针还渺小。可我对一个人许下了承诺,即使罔顾性命也要追查到底,因为这可能是撕开乌云的唯一机会。你有多少痛苦?把你的痛苦加以十倍就是我的感受。所以,我求你帮帮我。”

褪去懵懂的心,列缺已经能稍微看清世事。叶白口是心非,软硬不吃,本质上绝非恶徒。正如列缺期待的,半晌后,叶白垂下肩膀,慢慢卸去防备。“真烦啊!”叶白大喊一声,“我不想帮你。我没有,也不想有朋友。我只要一个人静静发呆,一个人忘情地过日子,你也一样吧?可为何要逼我做这么多无谓的思考!”叶白抬手将竹管扔给列缺,“反正不论我如何选,注定都是不忠不孝、无情无义之人。”列缺忙不迭打开其中字条,上面仅仅八个字:壹壹零玖,西城小亮。“他叫小亮?”“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出现在仁义堂里?”“我?”列缺又添了一头雾水。“很久以前,我在仁义堂见过一张脸,跟你极其相似。”列缺惊呆在原地,眼前的天地骤然褪色成黑白。脑中充斥杂乱无章的思考,他恍惚想起一个孩童的笑脸,在这无限延伸的黑白里,仅这张笑脸有阳光明媚的色彩。它也曾在陷入火海绝境时浮现过。列缺略颤抖地举起字条:“有多相似?相似到令初九以为我是他而跪下?”叶白摇了摇头,道:“相似到那夜我在朱雀堂遇见你,以为你是鬼。不记得了吗?你我第一次见,我问你是人是鬼。”

陈谦披着袄子急匆匆地走出值班室,将两只风灯挂上大堂屋檐。“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正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院墙外被一排火把照亮,大门忽的敞开,两队卫兵鱼贯而入,让出一条甬道引严世蕃长驱直入,其后跟着一堆熟人。陈谦忙退至屋檐下行礼,瞧一双瘸脚迈进大堂,却见罗恒也跟了过来。深更半夜兴师动众,绝对不简单,陈谦忧心地直向罗恒撇嘴,可罗恒仅仅挤出个笑容。

大堂烛火点亮,仆人们端上火盆。未等衣上的寒气散尽,严世蕃坐上高处沉声道:“说吧。”

坐在右侧的钱斌冷漠地看向罗恒和刘毅。

罗恒只得跪下,道:“启禀严大人,从去岁案发起属下就——”

严世蕃抬手打断:“说结论。”

罗恒如临深渊,冷汗涔涔,如今多说一句多害死一人,只好含煳其词:“列缺可能有问题。”

“我听不得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严世蕃一眼看穿了罗恒。

“我说!”刘毅走上前来。

“刘毅!”罗恒震惊。

“启禀严大人,罗主事心软,心狠的话我来说。”刘毅倔强地跪到罗恒身边,“列缺乃杀人凶手,看似与常人无异,但稍微试探便知其疯狂可怕!”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发誓说道,“他这里有问题!仁义堂挖心案他也是疑犯之一!”

“是吗?”严世蕃将目光投至钱斌身边饮茶的大理寺卿钱瞻,最近似乎又胖了,大有赶超钱斌体型之势。

感觉到这道目光,钱瞻放下茶杯笑眯眯答道:“没错儿!目击证人周秋月我给藏在脂砚坊了。”

“那你们等什么?”

钱斌道:“列缺是梅川的人,不便动啊。他若是凶手,梅川为何把真凶送上门?不是傻就是故意,依属下对梅川的了解,后者可能性更大。再有,他若不是凶手,我们动了孝陵卫的人,百年之后连陪葬陵都进不去,我这把老骨头还想生生世世为陛下效忠哪!”

一个个只想明哲保身。一只褐蚁爬到严世蕃病弱的左脚下,他沉默地看了会儿,忽将其一脚踩扁,继而一拍一拍地敲打,直至踩成齑粉,看得厅中众人既惊且惧。天生残缺亦不见得对凡间生命有多余的慈悲,罗恒握住一手冷汗。

沉默的聂贞放下手中美玉,慢条斯理道:“严大人,这事属下来办。”

“那梅川呢?!”钱斌问。

“他不来,我应付谁啊?”严世蕃笑了。

徐阶的车队顺着官道返回京城,行至半途,京城传来一个个晴天霹雳。

初七,俺答可汗率蒙古兵兵临北京城下,严嵩早年收其贿赂而不敢上报,要求诸将坚壁勿战。

初十,蒙古兵打至东直门,德胜门和安定门外城镇村落皆被毁,损失惨重。

初十四,俺答向嘉靖上国书,严嵩仍粉饰太平,坚称俺答乃强盗,抢完自然撤兵,不足为患。

初十五,俺答继续纵兵抢掠人口牲畜数百万,百姓死伤无数。堂堂五万禁军立于北京城上,不战而败,眼睁睁看着大好山河被蒙古兵践踏成一片废墟……

奸臣误国啊!

徐阶握着字字血泪的书信,不禁气血攻心,一拳砸在桌上。他快马加鞭才赶到山东境内,可惜身不在朝中,又如何拯救万民于水火?!这元宵的夜晚对他来说已无丝毫花好月圆之暖意。烛火不安地晃了两下,徐阶警觉地看向帐外,忽听到些奇怪的脚步声,不多时,一个陌生的低矮人影映在帐壁上。刺客?!他一惊,佯装不知,抽出抽屉中的匕首向人影走去。这时帐篷被小刀划开一个洞,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伸进来。徐阶拔刀便刺,但被随即伸进来的脏手拦住。“大人,莫慌!是我啊!”徐渭撩开蓬乱的头发,露出蜡黄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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