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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1页)

能先采取我这种身份地位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所必须采取的,令人遗憾,但是,唉,不得不然的谨慎态度。如果被人看见我跟她一起走出校园,我想是不智之举,但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径自走过她身旁,那样会显得很不友善。于是我慢下脚步磨磨蹭蹭,让她走在我前方两百码编注:1码约合0。9144米。左右,结果我因此没赶上火车,要等半小时才有下一班。

得打发时间。我不喜欢无事可做。我在月台上来回踱步,看表:才过了一分半钟。熟悉的躁动不安隐约涌上心头。眼前空白漫长的时间仿佛变得浓密,形成黏稠而无法穿越的空无。我不想去想那些在这种僵死空隙我总是无可避免会想到的东西。对面月台上方,雨水淋皱的看板顶上,五只很冷的鸽子挤蹭着排成一列,那看板是足科医师的广告:1800何必疼痛?1800结束痛苦。 'ZW('译注:由于电话键盘上每个键也各代表两三个英文字母,美国的免付费电话(1…800开头)便常以简单的字词代替数字,让人容易记住。此处的两个电话号码原文分别是“1…800—WHY HURT”及“1…800—END PAIN”。'ZW)'    楚米齐克……这名字又在我脑中蠢蠢欲动……我想像他沿着桑葚街跑开,一路大叫大嚷,像个疯子一样。他跑到哪里去了?火车站吗?他是否也跟我一样站在这里,等着搭火车到曼哈顿?如果是,然后呢?把行李打包,立刻订班机飞回保加利亚?    我很怀疑。就我经验所及,来这个国家工作的外籍人士若非被迫,极少有人想回自己的祖国。心智不容真空存在'ZW('译注:这里是仿照英文一句常见的话:Nature abhors vacuum。(大自然不容真空存在。)'ZW)':我对保加利亚一无所知,正是一片彻底的真空,于是近期遇到的唯一细节便跃入其中,也就是那枚硬币——它那不似金属的质感,苍白浅淡的颜色(仿佛购买力都被淘洗殆尽),看来残缺不全的粗短字母,一面的乏味堂皇人脸,另一面那串圆得不真实的葡萄。而在我看来,一个把那一切都抛在脑后的人,只要有办法避免回国,就一定不会选择回国。

独角人 第2章(4)

我发现自己开始想像楚米齐克半夜偷偷摸摸潜进研究室,坐在我书桌旁,读我从架上取下的那本书,打电话……我想到他从铜钵里取走那枚硬币……这时,微微不安的感觉传遍全身,尽管我试着加以分析,但那感觉太微弱,不及细察便已消失无踪。

六分半钟……一列快车穿过车站,鼓动空气。五只鸽子一并飞起,然后羽毛稍显凌乱地回到原位,仿佛认为一定要对列车进站有所表示,才算礼貌。

月台上有公用电话。打从走上月台,我就一直抗拒它那眨呀眨的光亮,但我发现自己忍不住朝它晃过去,仿佛看见自己拨打妻子的号码,听见她说喂的声音。我想像自己以随意的口气问她过得好不好,告诉她我正好想到她,等她建议碰面吃晚饭,接着明白她不会,然后友善轻快地道别,使接下来的这个夜晚更显得空虚。

最好别打电话,我边接近电话边告诉自己。最好认为如果我打了电话,她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建议共进晚餐。如此一来,我吃饭时便可以心安理得地想像她就坐在对面。    但我还是继续向电话走去。

我离电话只剩几呎编注:即英尺,1英尺约合0。3048米。远,正准备向自己的软弱投降,就像一个人即将无奈屈服于某项恶习。这时一群色彩鲜艳、吱吱喳喳的人来到月台上,除了其中一人之外全是学生。他们戴着小丑一般各式各样的帽子,穿着松垮得夸张的衣服,这种衣服曾短暂过时,但如今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那个唯一例外的人身材矮壮,穿着黑色冬季大衣,正是布鲁诺·杰克逊。

看见我,他露出温暖的微笑,漫步走来,那群年轻随从吵吵闹闹地跟在后面。

这学期我跟他少有接触,但偶尔遇见时,他总是很友善,我感觉他仍没放弃想招揽我为盟友的企图。我们都是英国人,这一点对他似乎有些意义。尽管他待在美国的时间比我多了好几年,许多方面似乎已彻底美国化(他的口音变得扭曲,成为一种难听的跨大西洋混合腔,使我不禁想好好保护自己口音的纯正),但他仍对英国大众文化保持兴趣,也认定我有同感。我记得有一次他滔滔不绝讲起第四台的新节目,播的是英国的飞镖锦标赛,我礼貌地试着表现得同样热衷,但其实只感觉到一种对大部分英国事物的怀念之情——打从我拿到亚布拉莫维兹奖学金,以研究员身份进入哥伦比亚大学以来,这种熟悉的感觉就常常出现。当然,现在我和他之间存在着更严重的差异。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是性骚扰委员会的一员,但在我看来,这一点就使我不可能跟他交朋友。

此时此刻他高高兴兴走向我,特别令我惊慌失措。先前我参加的会议刚讨论到他,现在如果被人看见我与他称兄道弟,一定会损及我的立场,尤其是有这么一批学生紧随在他身旁。我也很怕现在跟他友善交好,几星期后却在会议上评判他,会因此显得像个叛徒。

“进城吗,劳伦斯?”他问,自动从一个女孩(大二学生,也在我教的其中一班)刚从刺绣背包掏出的一包烟里拿了一根。

“是的。”

“我们也是。”

我微笑,不发一语。

有我在场,那些学生的态度似乎收敛了些。我当然感到好奇,不知他们跟教师一起去纽约做什么——这种举动就算并非不合规定,也是相当不寻常。但我担心如果我问了,之后可能会显得好像是在收集罪证。

“你住在城里哪一带?”布鲁诺问我。

我告诉他东村,他的黄绿色眼睛亮了起来。

“我们也是要去那里。”

“哦。”我注意到他长大衣下摆的背后开衩,样式是一种奇怪的巴洛克风格,一块突起的长方形底下伸出两条黑色厚羊毛料的长燕尾。    “我们要去看一出戏,《老单身汉布伦菲德》,改编自我们正在读的卡夫卡短篇小说。你知道这篇小说吗?”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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