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剿在为钦差巡视海防那两年,每到玫州,玫州知府侯廉孝都会孝敬冰敬果敬,前后五次,共三万七千两。
真论贪墨,这点儿银子其实上不了台面,但这事儿却撕开一个口子,很快沿海诸州揭发检举折子纷纷而来,潘剿的银山渐渐浮出水面。
皇上震怒,下旨彻查。
痛打落水狗谁人不会?没用陆西原振臂一呼,就有无数人先上去踩了。
于是,陆西原虽没得加封,但很明显,这尚书之位已是纳入囊中,之前那些说他罪责地声音也就渐渐消失了,只剩花团锦簇,好生得意。
年谅收着消息时,简直气炸了肺,连说了十八声小人得志。
然而小人到底是得志了。此后他想扳倒伊,难上加难。可以找有风骨不畏权贵的小御史下料,但是再不会有人推波助澜,无冤无仇又脑子没进水的任谁也不会得罪未来吏部尚书。
小人到底是得志了,就要成为他的岳丈老泰山了。
要同家里撕破脸吗?一个没法对伊好的妻子难以忍受到这等程度吗?不惜与家族对立?又不是因着他已有爱人了,而是要把爱人的位置空出来,虚席以待,关键还不知道哪百辈子能遇上。
值得吗?
他开始写信的时候,她研着墨,问他道:“你这到底是和陆家赌气,还是和家里赌气?”
他执笔的手一顿,复又落下,扎扎实实地书写,道:“与父亲吧。不想做他那般负心薄幸之人。”
“你觉得表小姐怎样?”她叹了口气,道:“对妹妹的好也是一种好。这种好也可以支持人走一辈子的。这种不算负心薄幸啊。”
“满娘。不必再提。”他甚至没抬眼,只挑了挑眉。牵了牵嘴角,满娘先前一直说这个人执着那个人执着,他突然发现,她也是个执着地人,固执的认定了表妹。“我必不会娶表妹。不能明明省得……却让表妹受委屈。这也对不起姨母。”
“你会让她受委屈吗?对妹妹那种好就是委屈?”她撇嘴。“生活幸福与否和感情的性质无关。爱情到最后也会变成亲情。”
他偏过头看她。有些词儿他不大懂。社会制度决定了他们地立足点和视角全然不同。他懂词儿了也未必认可意思。
那她就说点儿他懂地吧,她道:“你可想好了,这封信发出去之后,不知道来地会是什么呢。”
他嗯了一声,道:“便是不容我也无妨。我既不屑薄幸之人,若还为之,岂非要懊恼一世。还不若身无长物心下坦荡。”
“牛心。”她轻啐了一口,怎么就认准了那是负心薄幸呢?而且。他怎么跟个圣人似地呢?
他一笑,又写了一句,压笔舔墨,抬眼瞧着她,忽而低声道:“满娘,无论他日怎样,都会对妻和你好,生生死死,只你二人,必不负。”
她一时失语。表白谁都爱听。但三个人的婚姻,太拥挤。他总会娶妻,她知道,她若留着。也只是权宜之计。
她手没停,继续研着墨,一圈又一圈,忽而嚼着他的话,想起一个人来。
青槐。
这个禁忌话题她一直没再提起过。怕提了不好处理,一个青槐牵扯了太多事,包括她的身份。
他绝口不提青槐,焉知是他负心?许是心底最深处的伤。一直不敢去触碰。
青槐。她思虑着自家的,不留神这个名字默念出声。
他悬腕一顿,抬眼看她,她起初没察觉,当发觉他看她时,她忙扯出个笑来。道:“没……没啥……”再低头。纸上已滴了一滩墨,这封信算是废掉了。
她挪开镇纸换了一张宣纸上去。堆笑道:“你继续。”
他一直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想说什么?”
灯火跳动,他脸色不大好,说话时格外僵硬,她知道躲不过去,挑了挑眉,道:“我是说,你所谓必不负,不是只二人。是只三人。就这样。”
他依旧目不转睛看着她,笔尖又滴下墨来污了纸张,她深吸了口气,又换了一张纸,向他道:“你想说什么?”
他垂了眼睑,撂下笔,转过身来,无声无息的向她招了招手,在她走到身边时候搂住她地腰。
“满娘。”他似乎很艰难的开口,道:“我累了青槐,累了你。”
费了半天劲儿就说这么一句啊?!她撇撇嘴,拍拍圣人的肩膀,劝慰道:“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这件事你也别太自责,谁都不想……”
她就差没长篇大论念悼词了,忽而听见他又道:“我没动青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