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曲“镇魂调”。
她从来不知道镇魂调还可以用这样欢快的节奏吹出来,不仅心中忿怨烦闷一扫而空,还生出些许欣悦。
她忍不住走到窗前,推开窗往外看去。正是盛夏花草最繁茂的时候,池中荷叶密密实实铺满水面,放眼望去遍是浓绿。聒噪的蛙虫似乎也被这小调慑住,一时齐齐停了鸣叫,园中出乎寻常地安静。隔着重重交错的枝叶,远远看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手中执一管玉笛,面朝她这边悠悠地吹着。
除了杨昭还能是谁呢?这支曲子她只告诉过他,而他也恰好有一管碧玉笛子。
他看见她开了窗,停止吹奏向她走过来。刚走到窗前丈余远处,另一边也传来一阵脚步声,菡玉探过去一看,竟是虢国夫人和几个侍女,连忙退后。虢国夫人来得突然,窗户也来不及关了,她一侧身闪到窗边,贴着墙壁。斜着从窗子里能看到杨昭,还有虢国夫人的左手。
杨昭瞥她一眼,对虢国夫人展开笑容:“天气如此炎热,三姐还有兴致到我家中来游园?”
虢国夫人却不答话,对身边侍女道:“你们先都退下。”
侍女应声退走,虢国夫人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杨昭的手:“昭儿,刚才是你在吹笛子么?”
杨昭听她叫出自己幼时称呼,又抓住了他的手,脸色一变,眼光扫向屋内墙边的菡玉。菡玉只是低着头,贴紧了墙壁。
虢国夫人又道:“好多年不曾听你吹笛了,乍一听到,不禁又想起少年的时光。那时候你总能编出各种各样的新曲子吹给我听……刚刚那支小调也是你自己编的么?听着好亲切呢。”
杨昭道:“许久不练,技艺早就生疏了,又让三姐笑话。”
“三姐三姐的,听着多生分,这里又没有旁人。”虢国夫人嗔道,往前一步偎到杨昭身边,背对着窗户,“以前你是怎么叫我的,你都忘了么?”
杨昭心里一急,视线又被虢国夫人挡住,看不见窗内菡玉的景况。虢国夫人抓着他的胳膊柔声道:“我要你还像以前那么叫我,叫我瑗瑗。”
屋内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动,虢国夫人一惊,回头去看,只见身后的屋子窗户敞开着,屋里空无一人。她蹙起秀眉。
杨昭趁机道:“三姐,这里毕竟是相府,旁边就是客舍,人多耳杂。”
虢国夫人却会错了意,笑道:“那你去我家,我家里没有外人。”虢国夫人嫁与裴姓人家,丈夫早已过世,如今独自寡居。
杨昭推辞道:“今日多有不便,改日再上门拜访。”
虢国夫人道:“那好,我本来也准备回去了,正好听到你的笛声才转过来看看。说好了可不许赖,我等着你。”
杨昭勉强一笑,目送她款款离去。
虢国夫人前脚刚走,菡玉便从窗后闪了出来,伸手就要关窗。杨昭把胳膊往窗户里一伸,架住窗户不让她关,速解释道:“菡玉,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
菡玉沉着脸一语不发,使劲推窗,但拗不过他的力气,一松手掉头就走。杨昭推开窗,一手撑住窗台跃进房中,追上去几步把她拉住。她挣脱不得,就任他抓着,背对着他看向别处。
“菡玉,自从她嫁了人,我就再未与她有过私弊。”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地开口:“相爷,你不需要向我解释。既然都是以前的旧事了,相爷如今行得正坐得直,我自然会当什么都没看到,决不会去向裴娘子搬弄是非,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相爷只管放心。”
他与虢国夫人的私情,她早就听说过,原来真的确有其事。但是从别人嘴里听来和亲眼见证,毕竟还是不一样……
她偏过头去,看向桌上的荷花笺。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心头种种滋味混杂难解,是愤、是怨、是妒、是怒,自己都分不清楚。
两人正僵持着,大门突然被推开,芸香跑了进来,笑嘻嘻地喊着“吉少卿”,一进门看两人姿势,目瞪口呆愣在当场,不知该进去还是退后。
杨昭忙放开菡玉,把手负到背后摆出宰相的架势来,装模作样地问道:“除了刚刚说的那两件事,你还有什么要禀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