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败北将帅挪位
要寻求对策,自然莫过于广开言路了。先前上书的也不少,有的还提出过不少好意见,只是那时根本不当回事。仅仅不听还算好的。有那料事如神的,还因为先知先觉触尽霉头。青州有个小子叫赵宇,就因为在元昊未反之前上书说他必反,应当先行铲除,被以狂妄不逞之罪发配到福州编管去了。元昊反后,赵宇偷偷跑回汴京,敲起登闻鼓要求平反。丞相张士逊说他擅离编管之地,又一根绳子拴到了开封府。他偏偏又来了一次神,妄见刘平有勇无谋必败,罪加一等。幸亏审案的还清白,形势又今非昔比,仁宗明白了原委,好歹开恩放了他。到刘平真的败了,赵宇才弄了个穿青衫的“青州司马”当了。这皇家的事,哪里有个准头呢!
言路虽然开了,让人振奋的事却一件没有。说攻的大抵难行,说守的,又往往比张元说得还要难听。
知永兴军兼陕西经略、安抚、招讨使的夏竦说,举无遗策、先胜而后能战。太宗时兵强马壮,五路平夏无功而返;真宗只是守边远图,来则驱之,去则不追。眼下元昊正当鼎盛,远非先前可比,而朝廷贫弱,更比不了先朝。当此之时,不较主客之利,不计攻守之便,妄议追讨,实在无策之至,只能增兵自守,高城利器,以待其变。
知制诰叶清臣,更说什么当今天下,将不素蓄,兵不素练,财无久积,举西、北二处边陲观之,不过老大一只瓠子,外面雄壮,里面空洞而已,了无一物。把皇皇天朝比作外大内空的一只瓠子,还有比这更让人尴尬的吗?既是瓠子,当然只能守护,难以进攻了。
右正言、直集贤院吴育,先是劝皇上节用爱民、训兵练将修好内功,不必以一方小警为念。到元昊大动起来的时候,他又劝皇上,华夷有别,千万不要将胡人与中国叛臣同日而语,动辄###,那就要给轻进贪功的武臣以可乘之机了。可以置之度外,仿照太祖对待南唐李煜,顺而抚之,到一定时候再收全功。丞相张士逊骂吴育一定是疯了,所以才这么胡言乱语!
骂尽管骂,好主意却难得有,因为确有隐情,谁也无能为力。
先看将。
太祖吸取五代武将割据及自己夺权的教训,一俟平静之后,就在谈笑之间削了武将的兵权。然后,从中央到地方,又都以文制武,武官始终只能充当副职。这样一来,将帅夺权的事的确免了,而大宋朝的武将,却大都成了聋子的耳朵。将军们已经没权,为免除朝廷猜忌,他们还要敬而远之,平时不敢亲近士兵,战时但求无功无过。再加上将军与士兵一向没有统属关系,只到开战的时候才来个拉郎配,应付一场,这样的将军要能打胜仗,非天意不可了!
将军们当然不愿这样。只是情势如此,不逆来顺受,又能怎样?
有个王德用,是大将王超的儿子,十七岁就随着父亲征战西夏了。他不仅能战,还洞察军中情弊,敢爱护士卒,颇得军心,已经做到枢密使了。不幸的是,他长得高大魁梧,面皮黝黑,脖颈以下却又白皙似雪,跟宋太祖活脱就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皇上又因为他有功于国,赐了他一所住宅,离芳林园不远。他正上书请求征讨西夏呢,孔道辅也恰好奏了一本,说他貌类艺祖,宅枕乾纲,颇得军心,不拟久在枢密院主管军机要务。他立马吓傻了,赶紧又上一本,再不提带兵去西夏平叛,只为自己辩解,认认真真地说出一些昏话,什么“貌类艺祖,乃为父母所生;宅枕乾纲,原是皇上所赐”等等;再就是请求献出宅子,解除现职放个外任了。有人说,就有人信。不知道皇上究竟怎么想,反正宅子到底收回去划归芳林园了,德用也被调到外地赋了闲。做到枢密使的将军都如此下场,别的还用说吗?
再看兵。
宋代士兵可分禁兵、厢兵、番兵、乡兵四类,真正管用的只有禁兵。厢兵名为地方军,实际只做州县的杂役,很少行军打仗。番兵是西北汉化的羌人部落军队,从来难以依靠。乡兵是不脱产的壮丁,通常不过维持治安而已。禁兵才是正规军,不仅拱卫京城,还分驻全国各地保家卫国。因为承袭五代旧制,用的也是募兵制,一入军营,即终身为兵。还有罪犯配军一说。为害怕士兵逃跑,凡兵士脸上都有刺字,刺手臂已是法外开恩。太祖又发明了更戍法:士兵不能老呆在一个地方,必须三年一调防,结果就是将不知兵,兵无专主。这样的军队,成分复杂,难以驾驭;形同囚犯,毫无尊严可言,谁还能为国家出生入死?频繁调防,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训练都难,何况打仗?这样的军队,就是喜欢多多益善的韩信,也一定会望洋兴叹。
无兵无将,若能知己知彼,或者也可以小有胜算。西夏尽管癫狂,正兵不过七八万而已,其余都是老弱病残。但他们能集中优势兵力,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战则战,不战则退,来如脱兔,去如飙风。所以如此,大都与情报得力有关。除叛逃汉人之外,他们还有遍地间谍。天朝出格已赏到一百万钱抓一个西夏奸细,人家照样耳聪目明。天朝,却似乎不屑于了解对手,有个赵山遇忠心投诚,送来全套情报,愣是不要人家,将他送回去领死了。一直将几十万人马一字长蛇排在几千里防线上,打人打不着,挨打还不了手,只叫人手不够,正是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的结果。胜算,实在只在对手手里。
大宋遗事 第六回(2)
三大根本一着无着,别的即便一概不问,也知道这仗确实不好打了。
可不好打也得打。元昊不是李煜,也不让人家将他当李煜。没等朝廷拿定主意,张元已带着重兵压向延州了。
金明寨地处清水与浑州川的交汇之处,是延州的北大门。虽首当其冲,有寨主李士彬带着十万重兵守在这里,也算有备无患了。只是早在进兵之前,士彬已成了张元的囊中之物。
张元禀过元昊,先将锦袍银带及一封约降士彬的书信放在边境上,让人拾了交给官府。当年,赵山遇要投诚,就是士彬力劝朝廷拒绝他,将他卖了。有了这个前科,李士彬就特脆弱。幸亏范雍一时清醒起来,认出是反间计,没上当,总算有惊无险。
反间不成,张元就开始骄兵,吩咐手下:凡遇到金明寨的兵马,一概望风而逃;还要放风,称李士彬是铁相公,所向无敌。几次交手之后,渐渐又派出得力心腹投降过去。对范雍,则请元昊假装忏悔,谦卑求和。范雍、士彬还真信了,早已不把西夏当回事了。有人劝士彬将投降的西夏人派到下面去,不要留在身边,他还不以为然,说敢用降才是真将军!到张元领着兵马由土门直扑金明寨,范雍总算醒了,士彬的铁相公梦却仍然香得古怪,十万大兵分在三十六处,也不想重新布置一下。
张元未到金明,先放风说三日之内会兵寨前。士彬衣不解甲,枕戈待旦,连着空等了三天。第四天刚解了衣服要合眼,张元的兵马却从天而降了!
士彬并不慌张:“到底来了,好!左右,备马抬枪,看本将军取他们的性命!”
左右嘎嘣脆答应一声:“是,小的们愿随将军立功!”
枪还是那杆枪,马却牵来一匹瘦马。士彬还没出城,城就破了,战不几回合,一个马失前蹄倒栽下来,被人一刀割了脑袋。
张元兵赴土门的时候,范雍慌了手脚,急令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由庆州驱兵保安,与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合兵土门,阻敌南下。范雍是延州知州,兼鄜延、环庆路缘边经略安抚使、鄜延路都部署,是刘、孙二将军的顶头上司,又是军情火急,他们哪里敢怠慢。刘平自庆州出发连赶四天到了宝安,又马不停蹄与石元孙奔往土门。到了那儿才知道,张元早已直逼金明而去。正不知兵向何处呢,又接到范雍新的命令,说金明已失,让他们立刻回军驰救延州。他们只好回师保安,再循路南下。
这样连轴儿转,累也累垮了,甭说作战了。全仗刘平一向轻敌,豪气干云,并不当回事,鼓励将士们:“好汉救人急难,还赴汤蹈火在所不计,何况我们为家为国!大家振作起来,灭了贼寇,我为大家请功!”大家虽明知这话不过是望梅止渴,但事已至此,装孬也不行,索性也说几句大话提提精神,让刘平听着高兴。有那嘴快的就叫道:“誓与将军赴汤蹈火,克敌制胜!”士气好歹总算没有落尽。
将士们日夜奔驰,隔天就由保安赶到了万安镇。刘平、石元孙又领着骑兵先行出发,要步兵饭后跟进,当夜赶到三川口西十里扎营。三川口偏西,也是拱卫延州的一个重要门户,已被张元先期遮断。略见安顿,刘平即先派出一哨骑兵去延州夺门报信。此时,鄜延都监黄德和带两千人驻保安碎金谷;庆州东路都巡检使万俟政、延州西路都巡检使郭遵,也都各带本部人马驻在防地。范雍已经传令让他们进援延州;刘平也传了信,催他们尽快会合。
第二天黎明,步兵还没到。刘平、石元孙怕有意外,只好带着骑兵顺原路接应。走了二十多里,才迎回步兵。又等着会齐黄德和、万俟政、郭遵三路,共有步骑一万多人,